王赓、陆小曼、徐志摩：今天如何理解那一代人的情感纠葛_生活快讯

王赓、陆小曼、徐志摩：今天如何理解那一代人的情感纠葛

创始人

2024-12-14 12:21:11

近日出版的《江河行地，海浪无声：我的祖父王赓》是斯坦福大学史学博士王冬妮对民国少将王赓的往事钩沉，也是孙女对祖父坎坷一生的深情追忆。

王赓，字受庆，江苏无锡人。1895年甲午战争之际出生于江南世家，16岁考取庚款留学生，与胡适、竺可桢、赵元任一同赴美留学，1915年获普林斯顿大学文学学士学位，毕业后考入西点军校，成绩优异，是西点军校历史上八名中国学生之一。1919年随陆征祥出席巴黎和会，1923年晋升陆军少将。

在陆小曼与徐志摩的感情中，他以小曼前夫的身份为世人所知，谣诼纷纭，他始终持以君子之风。淞沪会战时，他蒙冤入狱。1942年，国内战况焦灼之际，47岁的他重获重用，随团赴美，却在途中客死埃及。

命运曾慷慨地给予他恩赐，却在一个个重要的人生节点，跟他开了一次又一次无情的玩笑。历史的滚滚洪流裹挟着他的一生，但他也在时间的长河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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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3日，《江河行地，海浪无声：我的祖父王赓》作者王冬妮与历史学家马勇、书评人绿茶一起做客PAGEONE五道口店，讲述了祖父王赓的传奇一生，与众读者一起回顾了风云动荡的民国。以下是对谈内容（有删节）。

《江河行地》新书分享会

来源|北贝BOOK

绿茶：首先有请冬妮老师介绍一下写这本书的缘起，你祖父在你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来重新还原祖父在我们心中的不同的形象。

王冬妮：大家好，我写这本书背后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小故事，我跟大家分享一下。

疫情期间，大家很多时间在家里，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非常不开心地跟我说：“不得了了，你快去网上看看，上面有一堆讲你祖父的故事，说你祖父是一个特别悲惨的人物，他爱上陆小曼，然后被陆小曼甩掉，终身不娶，一直对陆小曼念念不忘，导致他最后都无后，一个人特别悲惨地早逝。

我妈是一个学理工科的人，她对这种事情特别认真，而且她也不太懂网络上面这种消息来源都是各式各样的，她说你赶快把那些人找出来，你跟他们打电话，一定要他们改过来。既然我妈这么说了，没办法，我就得帮她做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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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行地，海浪无声：我的祖父王赓》

王冬妮著

开始追踪这些网络消息来源的时候，你根本找不到那些人。而且我还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算是我能联系到对方，我跟别人说你这个信息是错的，我是王赓的孙女我来告诉你。对方凭什么相信？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我这个说辞呢？

结果我想了半天，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我主动出击，我要把祖父的故事能够完完整整地诉说一遍，通过一个非常正规的渠道，把它给散播出去，这是打击谣言、澄清历史最好的办法，从那时候开始，我决心要整理祖父的经历和故事。

其实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曾经也有这样的愿望，让我写关于我祖父的事情，但是那时候我没有准备好。在疫情期间，通过这样一个电话，我觉得时间到了，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准备好了写这样一本书。

这是这本书创作的一个缘起。

王赓西点军校毕业时的独照

再说说我对祖父的了解，这是一个好问题，非常感谢绿茶老师。首先他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玩的人，这一点让我挺惊讶的，因为我的父亲是属于书呆子型的（没有贬义），但是他非常喜欢学习，他的社交也非常少，我因为没见过我祖父，潜意识里总觉得我祖父跟他是比较接近的，而且资料里面也说陆小曼当初就是嫌弃我祖父不肯陪她玩儿，娱乐时间太少。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比较闷一点、比较呆一点的人。但是我看他的资料，看他在大学里的活动，看他后来的交友，我觉得他是挺活跃、挺活泼、挺可爱的人。

他也是非常善良的人，这点对我很重要，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且是非常有情怀的人。所以我可以真实地告诉你们，抛开我和他的血缘关系，我觉得他是一个如果我在生活中遇到，我会非常喜欢的人。这对我来说非常有满足感，不但是我还原那段历史，我还从自己的角度认识我的祖父，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事情。

绿茶：幸运的是冬妮老师正好学了历史，可能她的这种专业的选择、学历的成长，也是为今天写祖父传记来准备的。当然我们知道王赓先生是中国近代史绕不开的一个人物，请马勇老师谈一谈，在中国近代史这个领域，王赓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马勇：先说我怎么认识他的。我在这本书之前对他，完全从八卦的角度熟悉的。杨总把PDF格式给我，看了之后我很高兴，我们原来知道的八卦的故事不完整。学历史有一个基本的东西，学历史的应该喜欢八卦，特别是对现代史当中，你如果对八卦不熟悉、不知道的话，历史很难学进去。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讲，八卦你都不喜欢，还喜欢什么？

我很早大概就知道王赓这个人物，但他一直是现代中国文化圈当中一个背景，在这本书之前我们始终讲不出来他的一个脉络，讲不出他的家境、他的人际关系，都在过去的概念当中。他的背景就是陆小曼的前夫。陆小曼的名气太大了，陆小曼又串联了现代中国学术史、文化史当中的一大批精英，你从陆小曼会追到徐志摩，又追到林徽因、梁思成，追到梁思成就得讲金岳霖，中国现代文化学术圈，全部都有某种程度的关系。

多年前我跟清华一个听我课的学生讲，他是做大数据的，我说你应该做一下中国近代的人际之间的婚姻、姻亲，把这种数据串联起来，可能整个近代史就是一个血脉下来，非常有意思。冬妮如果不写这本书的话，我就很难串出王赓跟别人的关联，已有的资料当中没法串联出来。

他在我之前的概念当中，就是别人的背影，就是影子一样的存在。但是现在读完这本书，我觉得他是真实的存在，他生在近代中国很关键的时期，这拨人，他算是第三期庚子留学生，特别还是民国考上西点的少数几个人，这在中国近代史上意义就大了。

但是很不幸，他去世太早，另外也有几次不好的遭遇，和他交往的人各个都是近代史上一流的，徐志摩原来的妻子的家庭是一个大家族，张君劢，还有张幼仪的弟弟，这都是当时在文化圈、文化史、政治史影响非常大的，但这之前不知道，通过这本书，它满足我对人物之间人际关联的一种勾连，从这里面可以勾连出他跟谁是什么关系，这样就更明白了。

1921年的科学社聚会，左二为王赓

绿茶：我们现在看到很多类似于家族史，或者民国人物的写作，很多是基于大量的日记、书信往来，所谓的正规史料之外的那些东西作为补充。你刚才提到你的祖父因为在西点毕业，一直是一个军官，他不在民国的文化学术圈子内活动，所以这种交集不像徐志摩、胡适，他们这帮人留下来的文字、日记特别多，所以比较好勾勒。

我想跟马勇老师探讨一下，是什么原因造成一个人的模糊化？我们知道现在对于民国的很多认知更多的是来自于文化精英这个圈子给我们设定的很多结构，比如徐志摩、胡适、鲁迅等等一批人，他们因为都是文人，所以能够更好地把他们的观念传承下去，而王赓先生是一个军人，他相当于是被文化圈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的，所以他的声音没有被发表出来，这个是不是主要原因？

1919西点军校年刊《榴弹炮》

马勇：王赓跟文化圈来往很多，他有几个特殊的机缘。一个是庚子留学生，当时是中国最精英的阶层，就是今天的中国大概找不到这个精英阶层，我们今天看哪个人群是庚子留学生人群？没有。当时他们这拨人，庚款留学的第一、第二、第三届，确实给中国带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当时也没有我们现在业界区分这么严格。

王赓回到中国以后，他的身份是在西点的军人。中国到美国西点军校去读书的很少，而且他是读了密歇根、哥伦比亚、普林斯顿之后再读西点，因此当时是精英中的精英。他的起点非常高。他回国时中华民国政府给他的级别也不低，回来就做航空局的专员。他西点毕业的师兄也很提携他。

他还有两个重要机缘，在他回国之后很快被安排去了巴黎和会，他是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的高级翻译，英法德几种语言他都可以做，而且他又是军人身份。当时的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中是非常特殊的架构，政府代表团是南北五人组的代表团，级别很高，陆正祥、顾维钧，级别很高。关键当年到那围观的一大批人很厉害，围观的这批人和王赓就发生了关系，后来婚姻各种东西都跟这个有关。

王赓在密歇根大学中国同学会的合影，下数第一排右二为王赓

梁启超、张君劢，王赓这个时候就和他们认识了。梁启超是什么人物？他在政学商各界都是大佬，特别在巴黎和会之前，梁启超的威望是最高的，在今天的中国学术界没有人有这个地位。巴黎和会给王赓提供了一个和文化圈密度交往的关系，如果没有巴黎和会这一趟走下来的话，我估计王赓可能就是职业军人的职业路径。

再就是他当时任职在北京。北京当时文化圈的活动比今天丰富得多，而且当时的北京很小，当时只有二三十万人口，就集中在今天的东华门那一带，以那为中心，因此当时文化、商业，各种人际交往都非常密切，所以王赓并不是文化的边缘人，而且他也写诗，也有这种激情，如果他没这个激情不可能跟陆小曼结婚，完全是一个老夫子、根本没有情调的人，怎么能跟陆小曼结婚？尽管后来离婚，离婚是因为陆小曼又遇到比他更激情的。

所以这里面可以看到，当时北京的业界不是那么很严格的，不像今天这样，我们今天完全是商界跟学界不来往，学界跟官场不来往，现在我们是界别很清楚，但是民国时期，特别是在民国早期那一段不是这样。

王赓陆小曼结婚照

绿茶：当然每个人都有因缘际会，有很多的巧合，王赓回国之后，从巴黎和会回来之后，陆小曼的妈妈就看上他了，这个女婿怎么看都合适，所以立马张罗他们结婚。因为八卦的事情大家都很喜欢，尤其在民国那样一种文化生态中，这种情感的纠葛以及很多的风流韵事是非常丰富的，人也非常开明，那时候的知识分子都接受过西方的冲击，对这些东西都看得很淡。

但确实就像马勇老师一开始说的，在他们之间的这种情感纠葛中，王赓先生也一直作为一个背景，或者作为八卦的一个悲情人物出现，冬妮在处理这个题材的时候，怎么面对这个事情？

王冬妮：刚才两位老师讲得非常对，我祖父以前就是这个绯闻后面的一个配角，衬托前面的主角的，所以我觉得我特别需要把这段事情扭过来写，比如我着重写他跟陆小曼结婚，当时已经有很多人反对现在说的大操大办，就说我们是新式人，要从简。

但是你看我祖父的婚礼，绝对不是这样，他们绝对是要大操大办，恨不得每个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投入非常多的钱财，为什么？在我祖父跟陆家的眼里，这就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件，一个非常隆重的婚礼，当时就是想着这对新人将来一定要白头偕老。

所以我希望读者读的时候也能够代入我祖父的眼光，你就会感觉他不是一个配角。如果你从他的眼光来看，他一开始就是名正言顺的主角，这是双方家庭认可的婚姻，陆小曼当时自己也是同意的。而且他们俩的结合至少是在整个北京文化圈的见证下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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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行地，海浪无声：我的祖父王赓》

王冬妮著

从我祖父的眼光来看，到后来就是有一个非常大的落差，因为这段婚姻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对两家也是非常重要，他肯定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陆小曼跟徐志摩来说，我祖父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就是一个障碍。在书里有一段陆小曼日记回忆我祖父的话，她就会不停地写，今天几月几号，这个人又回来了，再过几天他又来了。当然作为后代，我会有点气愤，因为我祖父那时候跟她是有夫妻关系的，我祖父当时工作特别忙，作为一个军人，到处出差，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妻子说这个人怎么又回来了……

所以我觉得这就是故事有意思的地方，因为你看的这出戏可能就是别人的另外一种戏，我希望这本书一部分的价值是让大家从原来的历史习惯里面，能够转换一下角色，也能够从我祖父的眼光来体验一下当时的这个感情纠葛。

徐志摩陆小曼结婚照

马勇：我补充一点，我觉得他的婚姻出现问题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陆小曼的浪漫，是王赓先生没有办法去满足的。你去看陆小曼的日记，陆小曼是婚内出轨，她前面并没有不满意，因为门当户对，两家的架构还是差不多的，丈母娘也很欣赏他（王赓），但他现在遇到什么？一个是陆小曼本身是一个文艺青年，关键问题是遇到徐志摩，徐志摩这把火不烧在你们家，那就得烧在梁思成家。

当然这也和徐志摩的婚姻有问题有关，徐志摩的婚姻本身确实有问题，他的太太属于非常理性的，就是张君劢的妹妹，应该是一个大女主的角色，徐志摩的诗人浪漫又使他不能容忍。机缘巧合吧。当然这和民国时期的风气有很大关系，传统中国强调的是门当户对，强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关键他们处在一个新时代，老人根本不敢过多干预，那就是当时的时尚，就是你敢不敢走这样一步。

它表明什么？表明这个时代新旧交替过程中，传统的婚姻观念已经被很多人抛弃。但是追求一个新东西，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丁玲、鲁迅、许广平，完全都是冲出想象的封建的枷锁。新的规则在哪儿大家也不知道，新的生活方式，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究竟在哪个度也不知道，可能从这个时代来理解，才能够看到故事的症结在哪个地方。

我们今天进入一个新的价值观的架构状态下，不可能出现当年胡适、王赓这拨人遇到的经历的，特别我们今天同学当中再有才气的，也没有徐志摩这种精神，徐志摩完全是疯疯癫癫的，根本不管你伦理。所以这也是一个特殊的原因。

徐志摩与陆小曼

绿茶：确实，这里面的故事非常多，很丰富，很生动，正如马勇老师刚才说的，在那样一个大家都渴望冲破牢笼的状态下，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复杂关系的时候，确实大家都很着急。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细节挺好玩的，后来徐志摩委托刘海粟出来做和事佬，劝说王赓先生同意他们离婚。这个事还有更多的细节可以跟我们分享吗？

王冬妮：当时邀请了刘海粟出来，主要的关系是，因为刘海粟是陆小曼的画画老师，陆小曼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刘海粟跟陆小曼的妈妈也有一层关系，我觉得徐志摩很机智，他觉得要劝王赓出局，要拿下陆小曼，必须要过丈母娘那一关。所以等到刘海粟来约这一局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丈母娘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这其实对我祖父来说是非常关键的，因为我祖父跟陆小曼的父母都有非常好的关系，其实当时这个婚姻已经满城风雨。我觉得他当时坚持下来的那一点点，已经不是他自己想要或者有任何希望，他觉得我至少为这两个老人，他们如果愿意让我坚持，我还是会为他们坚持。

但是等到刘海粟设这个局，请他们吃这个饭的时候，他已经发现陆家两个老人开始回心转意了，因为毕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女儿如果一心想跟徐志摩，她的父母还是会最终偏向他们。

我没有亲历，但是那一刻我觉得我祖父真的是放手的一刻，他觉得我已经不能为你们带来任何价值，因为之前他可能对陆小曼不离不弃的话，至少对他的丈人和丈母娘是一种交代，到那一刻的时候，我在书里稍微写了一下，运用了一下想象，感觉全世界都说，还是你退吧，全世界都要让他出局。在那一刻是他感情历程非常关键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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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行地，海浪无声：我的祖父王赓》

王冬妮著

绿茶：后来陆小曼和徐志摩正式结婚的时候，梁启超是这里面很关键的一个人，梁启超被徐志摩邀请做证婚人，他的证婚词正是语惊四座，我给大家念一下，特别生动。

“我来是为了讲几句不中听的话，好让社会上知道这样的恶例不足取法，更不值得鼓励。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你自认为学有所成，做学问做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婚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够遵守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自误误人，不要以自私自利作为行事的准则，不要以欢愉和享乐作为人生的追求，不要再把婚姻当做儿戏，以为高兴就可以结婚，不高兴就可以离婚，让父母汗颜，让朋友不耻，让社会看笑话。总之我希望你们两个这辈子结最后一次婚，这也是我们对你们的祝福，我说完了。”

这也太不给新郎新娘面子了，但确实这个证婚词很给力，当然也是只有梁启超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的这个情感瓜葛还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讲，今天冬妮老师带着这本著作来，一开始她说了，其实她想给大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王赓，希望还原一个更真实，不是作为一个背景的王赓，那你觉得通过这本书，能够让读者回到这个轨道上来吗？或者说读者还能够抛去原来的偏见吗？马勇老师可以来谈一谈。

马勇：我觉得你刚才讲的梁启超的证婚词，在这本书里面就很清晰了，原来这是一个名篇，我读书的时候对这篇证婚词就很熟悉，因为它表现出梁启超的性格和对徐志摩的约束。这次在这本书里出现再读的时候，发现其实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在整个婚变过程当中，王赓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且是很被动的受害者，梁启超以大佬的身份，实际上给王赓一种安慰的感觉。

当年这篇东西，今天重新读的话，等于是梁启超给王赓做了背书，王赓没有错。错的，第一是徐志摩，第二是陆小曼，他们俩不对。当然长者接受了这个结局，但是只能是这一次，不要再有下次了。

当然再结婚也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民国时期这么一个故事，实际上是很有意味的，只有这种八卦才让历史更丰富，你不能讲那里面一定有谁对谁错，历史就是这样的，你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去掉，那就更没有人了。

现在看王赓存在的问题在哪儿？说句实在话，王赓就是去世太早，王赓如果活到（20世纪）60年代胡适去世的时间，胡适是1962年去世的，王赓的地位可能就不一样了，也许后面有很多更精彩的故事。

他四十几岁去世，而且是在1942年，因此使他后来成为别人背景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后半生，他只有前半生。

王冬妮：梁启超的证词我稍微补充一下，我想分享一下，我看陆小曼日记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又回来了”“他又回来了”，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是很有感情的，我想天啊，这个人是讲我祖父。我看到梁启超证婚词的时候，当时心里真的有点感动，我就在想，这时候有一个人还记得我祖父，梁启超后来有写信给林徽因说昨天参加那个婚礼，陆小曼是王赓的前妻，所以他是有意识而为。

在这样一个只见新人笑的场景里，有这样一个人还记得他（王赓），我第一次看资料的时候心里一暖，我当时就很感激，虽然我祖父没有写任何东西，没有他的在场，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存在，在这个故事里面。

绿茶：正如马勇老师刚才说的，他去世得早，后来很多的言说、很多的话语不在他身上出来，剥夺了更多为自身提供话语场的情境。在经历感情的波折之后，他后面又经历1932年他在上海查理饭店的“王赓事件”，这个事件对他打击更大，因为整个断送他的政治前途，也让大家对他除了婚姻之外有了另外一种看法，这个事件，马勇老师给我们还原一下。

马勇：1932年这件事，我估计连你们家里面隐隐约约都搞不清楚，毕竟涉及到民族大义，家里面和朋友圈当中不明真相的人，可能会觉得他不是汉奸，但没有问题怎么会蹲两年半监狱？这就成为一个亲人也不敢说，朋友圈里面也不敢讲（的话题），他越来越成为话语的弱势方。

这件事情还原的话，不能以民国时期的报纸八卦来说，因为我们今天的报纸和民国时期的报纸有一个根本性的差别，民国时期报纸敢随便写的，因此研究者和有关联者，如果以晚清到民国的报纸来研究历史，我是不认同的。

实际上，当时1932年中日在交战的过程当中，他的错误是擅离职守，并不叫出卖情报。我看书里面引的官方的一个证据，官方证据里面讲得很清楚，就是擅离职守。

所以归结起来，这个案子影响后来的口风，舆论上对王赓是很不利的。现在看书里引的证据，蔡登山讲到一个东西，就是王赓毕竟是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一个是自己西点的同学，美国大使馆的武官，他去回访。我还是比较认同他的分析。

绿茶：但这个事情，包括前面的情感冲击，可能对王赓的身体也是一个巨大的影响。

王冬妮：对，我想就1932年的事情做一些补充，从我这个作者的角度来说，这个事情是书里面非常关键的一点，如果我不能把这件事情讲清楚，不能提出非常有力的证据，整个这本书的价值和意义就会大打折扣。

我真的是非常幸运，我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了别人还没有看到的证据。其中最有利的是我祖父因为这件事写给蒋介石的一封亲笔信，他当时是去美国使馆，找他的一个同学，这个事情也被陆小曼证实了——虽然他们两人那时候已经不是朋友了——陆小曼已经没有必要出来为我祖父说话。她说他当时找美国的同学去研究打炮，因为我祖父是专门研究打炮的，中国抗战十九军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打给日本人的炮怎么样都不准，所以我祖父是去问他同学这样一个科技上的难题。

我同时也在国史馆里面发现一个蒋光鼐的信，蒋光鼐1932年淞沪会战的时候是十九军的统帅，他给蒋介石写了封信，说王赓这个人品学兼优，应该不会做出这个事情来。我觉得这个信非常有分量。

王赓最后的照片

还有一点，最最不容反驳的，我觉得最可信的证据，是出在日本人那一边。我在日本的外交档案馆里面看到这个记录，日本人是绝对不会为我祖父开脱的，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在里面，他们当时说得清清楚楚，他说军舰在那边巡逻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一个可疑的人，就把他给逮捕了。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出卖情报，没有任何投敌叛国，这是他们内部的资料，如果别人给你献情报的话不会这么记录。

所以在这本书里可以把所有的证词串出来，有当时我祖父的部下莫雄，这个人当时已经是地下党、共产党员，地下党这方面的资料，国民党方面的资料，日本人方面的资料，和美国方面的资料，还有陆小曼的证词，全部都指向我祖父当时没有投敌。

而且擅离职守这个问题，他如果向美国寻求打炮的这个技术，你觉得这是擅离职守吗？我觉得他完全是为了能够打赢日本人，就看你当时怎么判断这样一个事情。

所以我今天非常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地去看这个书，确实像刚才马勇老师说的，我们这个家族受这段事情的影响非常深，长期活在这个阴影下面。我今天借这个机会，向社会上仗义的人请求，希望大家能够站出来帮我们恢复这个历史的真相。这个事情不但对我们家族非常有意义，而且还原历史真相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王赓的墓碑

绿茶：我最后很想跟两位探讨一下，对于王赓这样一个被我们长期遮蔽、长期误解的人，我们重新去理解、去认识，对于我们的近代史研究的意义和启示有哪些？马勇老师给我们分享一下。

马勇：这个非常重要，这也是这几年罗新在做的。历史当然是英雄创造的，我们作为历史学的从业者，每天做的大量都是精英阶层。但是历史当中的底层、小人物非常重要，特别是能够还原小人物的生活形态，只有这种还原才能弄明白这个时代人们究竟怎样生存，怎样发展。

到了近代也是如此，我干这行已经四十多年了，中国近代史的叙事，还都是从大人物说起，底层做的或者被历史遮蔽的、遗忘的，像王赓这样，因为他没有后半生，导致历史把他给遗忘掉、丢失掉的。这些人物如果能够像这本书这样去做，我们重新理解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这会改变我们对历史的一种比较偏的理解。

做这种小人物对我们重建历史的真相非常重要，当然需要大量搜集小的档案，近代史毕竟时间很短，我们看的东西还是大的史料，再重新建构的话肯定不一样，还是很值得在这方面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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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行地，海浪无声：我的祖父王赓》

王冬妮著

王冬妮：我想要补充的是，刚才马勇老师讲得非常好，历史就是需要有不同的视角，不能只看一个阶层或者一个声音。我希望通过我这本书，虽然有很多需要补充的地方，以及不足的地方，我希望鼓励所有人都去挖掘你们的家族史。

我一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没有任何资历，我们家的史料也这么少，我如果跟十个人谈，可能九个人都说你怎么能够写、凭什么你来写。但是经过我的努力，我也可以挖掘那么多历史来，所以我要跟在场的人说，你们家族里一定也有好多故事，这个历史是靠大家共同来修建的，这个历史不能光看精英阶层，而且这个历史也不能只在专家的几个群里转，历史的很多部分就是我们组成的。

我希望给大家一个励志的例子，只要你去努力，你可以做到，我们也需要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我祖父只是民国里一个例子，有很多其他的故事没有办法从他身上折射出来，但是在座每一位都可以讲这个故事，等我们都参与的话，历史更加丰富，我们离真相也会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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