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趁世界还年青》|荒诞的外衣之下,如何将AI科技时代的命题重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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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4 01:41:14

12月9日,笔者作为话剧《趁世界还年青》首演的观众观看了,这部由饶晓志导演,王俊凯、饶晓志、郑翔月、何文君主演的作品;该作品并落点在“黑色幽默 + 舞台寓言”的话剧,自公布以来便备受关注与期待。

剧作以一档综艺节目为叙事框架,通过三个事件展开叙事:从一场看似偶然的“搭车游戏”出发,推进至协助瘫痪少女自杀的伦理争议,最终在“凯文法案”立法发布会的对峙戏中走向高潮。导演饶晓志意图以荒诞化的叙事方式,将观众引入一个被不断追问的当代命题——当人被数字化、被AI系统评估时,我们是否仍然保有作为“人”的自由与尊严?然而,当舞台被置入人工智能时代,这个命题究竟是被深化了,还是只是浅层包装,成为值得重新审视的问题。

荒诞风格与舞台完成度:演出层面的成功

从舞台呈现的层面来看,《趁世界还年青》是一部完成度相当高的作品。荒诞作为整体叙事风格,在本剧中并非随意堆砌,而是一种被有意识运用的舞台策略。

作品开篇“搭车游戏”段落,明显借鉴了米兰·昆德拉短篇小说《搭车游戏》中那种以身份错位将人物推入荒诞情境的结构设计,其快速推进的节奏、密集抛出的包袱以及不断被调动的情绪,使观众在开场后迅速进入状态。笑声、错位与夸张在舞台上形成连续不断的刺激,整部戏在演出层面是相当“好看”“好笑”的。

舞台美术与整体调度同样值得肯定。每场戏都做了不同的精致造景,灯光设计也与情绪节点高度配合,空间转换与节奏控制成熟而克制,使舞台始终保持清晰的层次感。同时在演员表现上,王俊凯的舞台表演也相当可圈可点,从台词、形体到表演,都展现出了一流的科班水平,可谓是演出中“额外的惊喜”

但是导演的野心不止于此。

从戏剧史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贝克特、尤内斯库的荒诞派剧作,还是后期的黑色喜剧。荒诞并非单纯的风格标签,而是一种需要与表达内容高度匹配的叙事方式。因此,真正值得被讨论的,从来不是“是否荒诞”,而是“荒诞在服务什么”。在这一点上,《趁世界还年青》展现出清晰的自觉——它意图借助荒诞的外壳,进入对人工智能与伦理判断的严肃讨论。也正因为形式层面如此成熟,作品在思想推进上的问题,才更显得无法回避。

“凯文法案”与 AI 时代:一个被架空的伦理支点

作为一部以AI伦理讨论为野心的作品,《趁世界还年青》中反复被提及的“凯文法案”本应是剧作中最重要的支点之一。然而,此法案在剧中的描述也仅仅停留在了“为了追求绝对公平和正义,因荒诞的理由导致他人失去生命需要收到刑罚”的层面,其在文本内法条不明确,也未真正形成足够的伦理张力。

同时在剧中,“凯文法案”始终以一条孤立存在的“新法案”形态出现。尽管它在第三场立法发布会的对峙中被赋予了戏剧上的高光位置,但导演并未进一步展开任何可被感知的法理逻辑。例如,在该法案推行之后,既有的民事关系、商业规则或责任归属是否随之发生变化,剧中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更重要的是,剧中所谓的 凯文法案,与其说是针对人工智能时代的新型伦理立法,而是一次围绕“荒诞性过失是否应被刑罚化”的责任讨论。它所触及的,是法律如何面对偶然性、低主观恶意与不可预期后果的问题。这一命题在法理与伦理史中并不新鲜,也并不必然依赖人工智能的介入。

结果便是,“凯文法案”虽被置于“AI 时代”的语境之中,却未能真正与技术逻辑发生实质性关系。导演亦未表现出构建一套“凯文法案生效后的社会世界”的明确意图。这种处理方式,直接削弱了作品后续关于人工智能时代的伦理讨论。剧作似乎试图将诸多伦理困境的根源,归因于“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并借助个人信息化与算法判断,制造一种新的压迫图景。然而问题在于:当一个本可独立成立的过失责任问题被包装为“AI 时代的独特困境”,却未在法理层面建立起可被理解的运作逻辑,这样的技术压迫是否真的构成一个新的伦理命题?当制度被抽象化为口号,法案被悬置为符号,人工智能时代的讨论也就随之失去了一个足够坚实的支点。

康德早已回答的问题:伪命题的时代包装

如果将《趁世界还年青》中呈现的伦理焦虑放入更长的思想脉络中,不难发现,它所指向的问题并非人工智能时代才首次出现。早在康德的伦理学中,类似的困境便已被系统性地指认。康德提出的“绝对理性”与“义务论道德”强调,道德判断不应建立在个人欲望、情感或功利结果之上,而应服从于可以被普遍化的理性原则。 在这一框架中,诸如自杀与协助自杀等行为,正是因为将理性主体本身当作消除痛苦的工具,而在道德上被明确否定。

但康德真正关心的,并非具体行为的技术形态,而是判断所依据的原则。在他看来,伦理危机的核心从来不是“判断由谁作出”,而是“判断是否仍将人视为目的本身”。无论判断主体是个人、制度,还是某种技术系统,只要其逻辑将人简化为数据、结果或手段,道德问题便已经成立。从这个意义上说,“算法是否取代人类判断”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伦理命题,真正需要被追问的,始终是判断本身是否仍然承认人的不可替代性与尊严。

尽管康德的伦理学长期受到功利主义、德性伦理及当代情境伦理的修正,但其“人不可被工具化”的原则并未被否定,反而深刻影响了现代法律体系。人格尊严、权利结构与正当程序,正是这一伦理原则的制度化体现。法律因此并非单纯的效率机器,而是一套试图在理性判断与人之尊严之间维持张力的制度框架。

回到《趁世界还年青》,剧中反复呈现的担忧——个人被数字化、被算法决定命运——看似指向一个由人工智能主导的未来社会。然而,这些问题并非人工智能才带来的新困境。官僚制度、法律理性与技术理性,早已在现实世界中以不同形式运作多年。算法只是放大了这一结构,却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判断的逻辑。

因此,当作品将伦理困境过度归因于“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它看似在讨论未来,实则回避了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在判断不断被制度化、技术化的过程中,人是否仍然被视为制度存在的理由,而非被处理的对象;而时代化的包装,使问题显得新颖,却也让讨论在逻辑上停留在表层

黑色幽默的失衡:当包袱取代思考

从创作脉络来看,《趁世界还年青》延续了饶晓志一贯的风格路径:将严肃社会议题置入荒诞包装之中,以底层视角切入现实困境,并通过喜剧节奏不断制造笑点。这种创作方式在其以往作品中曾多次奏效,也构成了导演相对成熟的个人风格。

只是当舞台上充斥着高频包袱时,观众的注意力被不断被拉回“笑点是否好笑”,而非“问题究竟指向何处”。在这种节奏下,思考可能被削弱,伦理讨论也逐渐让位于表演层面的刺激。

综上,《趁世界还年青》是一部在演出层面相当成熟的作品。其舞台调度、结构设计与演员表现均展现出较高完成度,剧作的野心与企图也十分明确。然而,在最核心的伦理命题上,它并未真正完成自我推进。人工智能与法案被置于舞台中央,却未能转化为具有内在逻辑的思想张力。

或许真正值得追问的,并不在于人工智能会把世界带向何处,而是在世界尚且“年青”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过早地接受了一种逻辑:当判断变得困难,责任便可以交由系统与算法代为承担。当问题被轻易地推向未来,人对自身理性与现行制度的反思,反而被悄然搁置。

-劇終-

夏静远

新加坡国立大学计算机研究生

落笔于2025年12月9日北京·晓剧场观看后

配图为剧照

摄影 洋枝甘璐 海淀阑尾

有染·与美好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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