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梧桐叶飘落,轻轻扫过小平房的门口,崔国明正蹲在地上,翻着李小珍留下的蓝色布包。包里是一件未织完的毛衣——原本是要给梦梦织的,领口还残留着她用红色毛线做的小标记。风中飘来的甜香气味,是隔壁家烤红薯的香味,勾起了崔国明一年的回忆:那是去年冬天,李小珍和他一同坐在这个漏风的小屋里,给孩子们烤红薯的温暖味道。
那时,他们刚从原本的两室一厅搬出来。崔国明在邮票生意上赔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了二十万的外债。李小珍没有抱怨,也没有责骂,而是默默地将房产证交给了出价的买家,转身拉着他一起租下了这间每月租金150元的小平房。她擦着窗户上的灰尘,回头对他说:小平房挺好的,比筒子楼亮堂多了。那时,生活虽然艰苦,但她始终充满希望。 大家都知道,她是崔家最坚实的支柱,或者说,她是那个最可靠的好舅妈。当年,他们开了家小服装店,第一月就赚了两万三千元,那是他们过去五年所有工资的总和。崔国明一拍胸脯,说要换辆桑塔纳,但她笑着把钱理好,随后便给刚失去父亲的郭小雪买了新棉袄。后来,小雪住进了他们家,梦梦嫌上下铺太挤,把小雪买的双胞胎鞋扔下楼。她追了出去,在郭大炮家旧院的角落找到了缩在墙角、抱着刚出生的小流浪狗的小雪,眼泪突然涌上了眼眶:小雪,跟舅妈回家吧,我们也养这只狗。 崔国明总喜欢尝试各种新事物。想做外贸时,李小珍把五万块启动资金递给了他,并一再叮嘱:别和陌生人喝酒。他搞了个变速自行车,又花了两万多做火药枪,她只是递给他一杯热牛奶,温柔地说:累了就歇会儿,别熬坏了眼睛。直到他投身到邮票生意里,借遍了霍东风和刘野的钱,凑足了五十万投入其中,她依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我们需要个大房子,孩子们太挤了。 然而,霍东风误杀了大涛的那一天,崔国明正在上海的邮票市场急得团团转。等他终于赶回来时,邮票价格已经从三千七跌到了仅剩一千四。他蹲在市场的角落,愣是不肯离开,直到李小珍带着疲惫的身影坐了整整一夜的火车赶到她的丈夫身边,抱着他的背轻声说:我们回家吧,钱没了可以再挣,你不能垮。 那天早晨,李小珍还在给梦梦整理书包,往里面塞了两个煮鸡蛋,叮嘱她:晚上给你做红烧肉,记得早点回来。崔国明蹲在地上修自行车,没有看到她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 再见面时,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别再折腾了……好好带孩子……崔国明拿出那只旧口琴,吹起她最喜欢的《乌兰巴托的夜》。他记得,那时候他们常在公园摆象棋摊,她总是坐在旁边听他吹奏,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下了一层碎金。 然而,曲子还没有吹完,监护仪的声音却已经变了。 现在,崔国明每天守在这间小平房里,把李小珍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把那只流浪狗养得圆滚滚的。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他曾经执着追求的别墅和财富,其实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他能安稳一些,孩子们能健康成长,每天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一顿热乎的饭。 然而,她再也无法享受到这份温暖了。风再次吹过,布包里的毛衣角轻轻飘起,仿佛是她当年甩着辫子微笑的样子。崔国明低下头,把脸埋进包里,闻到了她留给他最后的皂角香——那是她给他的一生最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