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的华尔街股灾被普遍视为现代史上最具代表性的股市崩盘。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在此之前的20年，1907年也曾发生过一场几乎同样剧烈的股灾。再过几年，就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20周年，这不免让人联想到一个世纪前历史事件与当下现实的相似之处。

一旦开始寻找相似点，你会发现它们无处不在。2020年代，我们正经历着右翼民粹保护主义浪潮，而它在百年前以同样强烈的程度席卷全球。今天，随着发达国家试图阻止经济移民的涌入，民族主义情绪再度高涨。1920年代同样如此，当时美国推翻了长期奉行的“门户开放”政策。

1929年股灾之前，新兴技术对传统生计方式构成威胁，彼时的“罪魁祸首”是农业工业化和制造业。今天，类似的威胁则来自AI。

因此，在人们预料之中的是，《纽约时报》记者、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联合主播安德鲁·罗斯·索尔金（Andrew Ross Sorkin）继其2009年畅销书《大而不倒：华尔街与华盛顿如何奋力拯救金融体系——以及他们自己的内幕故事》（Too Big to Fail: The Inside Story of How Wall Street and Washington Fought to Save the Financial System—and Themselves），又推出了一本“前传”。在《大而不倒》中，索尔金记录了2008年金融危机。而这本新书则名为《1929：华尔街史上最严重股灾内幕——以及它如何摧毁一个国家》（1929: Inside the Greatest Crash in Wall Street History—and How It Shattered a Nation）。

新书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了前作的叙事结构，通过一系列戏剧化的场景再现了不同角色间的会面交锋。索尔金贴心地附上了“角色表”，这让读者更加确信，这本书（与前作一样）几乎就是为影视剧本量身打造的。“角色表”同时也印证了华尔街依旧是“男性俱乐部”：在《1929》列出的105个名字中，仅有一位女性；而《大而不倒》所提供的161人名单中，也只有10位女性。

翻阅《1929》一书，你将发现其内容完全具备打造一部引人入胜的Apple TV+或网飞单季剧集的所有要素：财富、野心、贪婪、意识形态与愚蠢，这些元素共同交织成一个无人乐见却无可避免的结局。故事的核心是几家金融机构，其中不少也出现在《大而不倒》中——最著名的当数摩根财团（即今天的摩根大通）和国民城市银行（National City Bank, 花旗银行的前身）。书中还刻画了多位政界人物，包括总统胡佛（Hoover）与罗斯福（Roosevelt），钢铁与银行业巨头、时任美国财政部长安德鲁·梅隆（Andrew Mellon），以及美国参议员卡特·格拉斯（Carter Glass）——1929年股灾后实施的金融改革法案便以他的名字命名（许多人认为，该法案的废除是引发2008年金融危机的重要因素）。

全书由42个章节组成，每一章都围绕股市崩盘中的一个关键日期展开叙述与讨论。全书分为上下两部分：上篇聚焦股灾的酝酿过程与直接后果（1929年2月至12月）；下篇则讲述了更长期的影响以及大萧条初期景象（1930年4月至1933年6月）。书中交织着若干条叙事线索，有时确实难以厘清，但生动的文笔与引人入胜的历史背景完全弥补了这一不足。

当我们对比索尔金关于股灾的两部著作，并思考书中哪些信号可能为当今市场观察者敲响警钟时，有两条叙事线索格外突出。在《1929》序章中登场的人物，是国民城市银行董事长兼总裁查理·米切尔（Charlie Mitchell），外号为“阳光”。1929年10月28日的晚上，也就是股市崩盘前一天，他被不断蔓延的恐慌所笼罩。就在两个月前，他刚刚完成了一桩收购交易，这将使国民城市银行成为全球最大的银行，远远超越最主要竞争对手大通银行。被收购的谷物交易银行（Corn Exchange Bank）的股东可选择以每股兑换五分之四股的方式获得国民城市银行股份，或每股兑换成360美元现金。然而，国民城市银行的股价开始波动。米切尔得知，该行交易员被迫买入了大量本行股票，以维持足够高的股价，是为了能吸引谷物交易银行的投资者选择换股而非现金。但问题在于，国民城市银行根本没有足够的现金支付给那些选择兑换现金的股东。于是，米切尔不得不动用私人财产填补资金缺口。

简而言之，这家银行正面临典型的流动性危机，而米切尔最害怕的是：一旦消息泄露，必然引发银行挤兑，存款人会在国民城市银行现金耗尽前，争先恐后地提取现金。最终，米切尔未能稳定股价，合并计划宣告失败。虽然国民城市银行在股灾中幸存下来，但昔日的“华尔街英雄”米切尔却沦为众矢之的，被视为华尔街贪婪的化身。

在《大而不倒》的主要叙事线索中，雷曼兄弟的故事清晰映射出1929年危机的影子。作为一家没有零售存款（retail deposit）基础的投行，雷曼主要依赖批发货币市场（wholesale money market，编者注：是指金融市场的一个细分领域，大型金融机构和企业在此进行短期、大额的借贷交易）来为其股票和债券交易活动融资。当外界逐渐得知雷曼的次贷投资存在巨大风险敞口后，其股价连续暴跌。雷曼时任CEO理查德·福尔德（Richard S. Fuld Jr.）意识到，公司已无法再获得短期融资。于是，他开始拼命寻找资金雄厚的买家接盘。但最终未能成功，导致公司破产。正如索尔金所解释的那样，福尔德与当年的米切尔一样，成为公众宣泄愤怒的对象，揭示出华尔街的贪婪与乱象。

那么，如今的华尔街是否也潜伏着米切尔和福尔德这样的人物？索尔金讲述的这些故事，能否为当下的全球动荡时期提供一些启示，从而规避未来的灾难？尽管《1929》和《大而不倒》生动再现了两次危机的全过程，但这两本书在经济分析方面的内容并不多，也未曾提出应对下一次大规模股市崩盘的防范措施。

公允地讲，索尔金的创作初衷本不包括这些目标，他大概也认为这难以实现。事实上，正如他在《1929》的后记中所总结的：“归根到底，1929年的故事无关利率或监管……而是关乎某种更恒久的存在：人性。”

索尔金给出的秘诀是：保持谦卑。我们总是希望如今的金融业CEO都能理解这一点，并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但遗憾的是，索尔金可能很快就会推出该系列的第三部作品：《2029：他们何时才能真正醒悟？》。

大卫·尚皮恩（David Champion）| 文

大卫·尚皮恩是哈佛商业评论英文版资深编辑。

周静怡 | 编校

本文选自哈佛商业评论2025年10-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