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已正式开始为初一年级在校女生免费接种人乳头瘤病毒（human papillomavirus，HPV）疫苗。

全球范围内，子宫颈癌是女性癌症相关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据估计，我国每年子宫颈癌新发病例约为15万例，死亡病例约为5.57万例。此前，HPV疫苗曾一度火爆。

为何在女性自费接种意愿较高的情况下，北京市要进一步推出免费政策？为何选择初一女生作为免费接种群体？在免费2价疫苗和自费9价疫苗之间，家长该如何选择？近日，新京报记者独家专访北京市疾控中心公共卫生总顾问、主任医师庞星火。

北京市疾控中心公共卫生总顾问、主任医师庞星火。资料图片/王嘉宁 摄

各方面条件成熟，推动免费接种政策落地

新京报：为何北京今年推出了为初一女生免费接种HPV疫苗的民生工程，背后有哪些考量？

庞星火：在全球范围内女性HPV相关癌症中，子宫颈癌的占比超过90%，是女性癌症相关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接种HPV疫苗是预防子宫颈癌最经济有效的措施。我们一直想实施HPV疫苗免费接种的政策，前期做了大量专业而细致的准备工作，今年落地是因为各方面条件比较成熟了。

从必要性来看，子宫颈癌在我国的发病负担不轻，且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人们生活方式变化，年轻人诊断子宫颈癌的比例也在增加。随着各类HPV疫苗的上市，关于疫苗安全有效性的真实世界数据越来越多，也提供了可靠的专业依据；最初上市的是进口疫苗，一度“一苗难求”，现在有了同样质量可靠的国产疫苗，国内的生产供应能力可以保证供给。

从政策层面看，我国长期以来高度重视子宫颈癌的防治工作，《加速消除宫颈癌行动计划（2023—2030年）》提出，到2025年试点推广适龄女孩HPV疫苗接种服务。但总体来说，我国青少年女性HPV疫苗覆盖率明显低于全球平均水平，更远低于世界卫生组织（WHO）2030年接种率目标。

综合各方因素，北京市决定于今年9月正式启动初一年级在校女生HPV疫苗免费接种工作。

新京报：子宫颈癌在我国的发病情况是怎样的？

庞星火：据研究估计，2022年我国子宫颈癌年龄标准化发病率为13.83/10万，年龄标准化死亡率为4.54/10万，每年的新发病例约为15万例，死亡病例约为5.57万例，新增病例占全球近23%，死亡病例约占全球16%。北京地区的子宫颈癌发病率和疾病负担也不低。

新京报：近年来发病趋势有哪些变化？

庞星火：研究表明，近些年子宫颈癌发病率持续增高，并呈现年轻化趋势。2000—2014年，我国农村地区诊断子宫颈癌的平均年龄降低了5.18岁。农村地区子宫颈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均高于城市，农村地区子宫颈癌标化发病率和死亡率均是城市地区的1.15倍；中部地区最高，其次是西部地区，东部地区最低。

新京报：年轻化的原因有哪些？

庞星火：有很多影响因素。比如女性发生性行为的时间提前了，又比如大家的健康意识提高了，检测手段更多了，疾病检出得更早等。

为何是初一女生？

新京报：你刚刚也提到进口疫苗刚上市时出现过供不应求的现象，北京地区女性自费接种HPV疫苗的意愿较高，进一步推出免费政策是想填补哪些空缺？

庞星火：北京女性自费接种意愿高，但总体来看接种率仍然不高，且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接种群体更多是成年女性，她们有支付能力和决策能力，但家长给孩子打的并不多，而HPV疫苗在发生初次性行为之前接种的效果是最好的；另一个是区域差异，疫苗在城市的覆盖率要高于农村，因为城市的医疗资源更可及，人们的支付能力更强。

这两者的核心都是公平性，由政府提供免费接种就是想实现更好的公平性，这样年龄小的孩子和农村地区的女性都可以获得更好的免疫保护，接种单位和学校也会更积极地去组织实施HPV疫苗接种，以更有效提高接种率。

新京报：为什么定为“初一学生”这个年龄群体，背后有哪些免疫学或社会学方面的考虑？

庞星火：HPV疫苗与其他疫苗一样，都是在病毒感染之前接种能起到最好的保护效果，而HPV病毒感染的主要途径是性行为，所以在发生性行为之前进行疫苗接种，是最有效、经济的策略，也是我们最主要考虑的因素。

国内研究数据表明，15～24岁的女孩子中，性行为的平均初始年龄是17岁，接种时间肯定要在此之前；世界卫生组织也指出，9～14岁青少年女性是HPV疫苗接种的首要目标人群，提高该人群的疫苗接种率是HPV接种工作的优先和首要目标。

在这个时间段内选择初一的孩子，因为初中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孩子们都在学校里，便于触达、组织和管理。而如果年龄再小一点，家长们的意愿可能没这么高，会觉得HPV感染离孩子太远了。

此外有研究表明，给14岁左右女性接种HPV疫苗，产生的抗体滴度要比大于14岁的接种者更高，这是人体免疫的特点。从经济效益上来看，她们只需要接种2剂次，成人需要接种3剂次。

从既往经验上看，国际上不管是欧美地区还是其他发展中国家，大多是给初中女性免费接种；国内其他省份也多是给13岁左右适龄女性接种。国外一些已开展HPV疫苗接种的国家获得的大量真实世界研究数据，证实了青少年女性接种HPV疫苗预防子宫颈癌的有效性。

2价苗vs9价苗，如何选择？

新京报：一些家长对于给孩子打HPV疫苗的纠结点在于，一方面认为孩子这个年龄段不会有性行为，因此没有必要打；一方面担心打了疫苗反而增加性行为风险。如何看待这种顾虑？

庞星火：还是要特别强调一下，疫苗接种的时机最重要，就是要在孩子有性行为之前接种才能提供最佳的保护，而不是等到发生了性行为之后。至于疫苗接种会不会增加性行为可能，已有研究证明二者之间没有联系，接种疫苗不会增加不安全性行为，家长没必要过多顾虑。

新京报：这次免费接种的疫苗是北京市统一招标采购的国产2价HPV疫苗，为什么选择2价苗？

庞星火：HPV病毒感染可以造成很多不同的疾病，我们的首要目的是预防HPV病毒持续感染后导致的子宫颈癌。

HPV病毒有很多型别，在已明确具有致癌性的12种高危型HPV里，HPV16和HPV18与大多数子宫颈癌的发生密切相关，我国84.5%的子宫颈癌都是由这两种型别导致的，2价疫苗中就包含了这两种致癌风险最高的型别。国产2价疫苗的数据很多，经过世界卫生组织预认证，保护效果几乎能达到100%。世界卫生组织也明确指出，2价、4价和9价疫苗预防子宫颈癌的效果类似。

同时，财政采购也要考虑成本效益，而青少年接种2价、4价和9价疫苗均能有效预防子宫颈癌，其中2价疫苗最具成本效益。

新京报：疫苗安全性如何？

庞星火：北京这次采购的疫苗，从我们前期搜集的数据来看，不管是自费接种还是通过惠民政策试点接种阶段，发生的不良反应和异常反应率都没有超出前期临床试验数据的范围，在国家要求范围内。

HPV疫苗安全性较好，但公众认知仍然存在偏差。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信息系统关于HPV疫苗安全性的监测数据显示，2017—2020年中国HPV疫苗的疑似预防接种异常反应的发生率为30.38/10万剂，不良反应绝大多数是轻微的，严重反应罕见。江西省的一项研究结果显示，初中女生免费接种2价HPV疫苗安全性好，不良反应报告率低，且以一般反应为主。

新京报：家长可能会在免费打2价苗和自费打9价苗之间纠结，从专业角度怎么看？

庞星火：不管是2价、4价还是9价，都能提供很好的保护效果，从疾病预防的角度来看，更重要的是及时为孩子接种，关键在于时间，一定要尽早接种。相比之下，免费的2价疫苗已经能很大概率降低患子宫颈癌风险，不会给家庭带来额外的经济压力，统一接种也更加方便。

新京报：打了2价苗还能打9价苗吗？

庞星火：从现阶段的研究数据看，对于已完成全程接种2价HPV疫苗的受种者，暂不支持重复接种4价或9价HPV疫苗，也没有重复接种的必要。

新京报：未来免疫方案会不会调整？譬如扩大年龄范围、性别范围，或者扩大价次等。

庞星火：不排除以后会增加人群或者价次，但同样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譬如疾病预防的需要、疫苗适用人群的情况、真实世界的数据、经济水平和财政条件等。

这次政策落地后，我们也会持续跟进，评估疫苗接种后的效果、不良反应，关注家长们的接种意愿，与临床医生做充分的交流，并且及时解答公众对于疫苗接种的各类问题，希望消除大家的疫苗犹豫。

新京报记者 戴轩

编辑 白爽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