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643年)三月,李世民下了一道诏书,派人送往融州黄水县(今广西罗城),让时任县令王玄策火速入京,担任出使天竺的使者。
这道诏令很奇怪,主要在于两点:
首先,李世民作为堂堂天子,竟然给一个县令发布诏令,其实他只需要打个招呼,自然就有人让王玄策入京,没必要这么隆重;
其次,王玄策不过是大唐庞大版图内一个荒凉、流放之地的县令,不显山不露水,李世民怎么会知道那里的县令?
事实上,在此之前,李世民确实不知道王玄策是谁,也不知道王玄策之前是当兵打仗的,还是咬文嚼字的。
但是,有人告诉李世民,这个王玄策着实很厉害,堪称外交上的奇才,朝廷不是马上派使者去天竺吗,这个人正合适。
李世民认为,天竺不过是个弱小的国家,他压根就瞧不上,既然没人可用,又有人推荐,那就让这个王玄策去吧,即便出了事,也没啥大问题。
就这么着,王玄策来到了京城,跟着使团去了天竺。
后来,王玄策干出了名堂,不但证明自己是外交奇才,还是军事天才,以一人灭一国,立下了世界史上空前绝后的奇功。
但即便如此,唐玄宗依然不重视王玄策,毕竟那时的大唐,天才实在太多,王玄策算老几。
王玄策来到长安之后,李世民压根就没召见他,而是让人对他进行册封,封他为副使,跟随主使李义表出使天竺。
李义表可不简单,当时担任朝散大夫、卫尉寺丞、上护军,正三品的大官,还是唐朝宗室。
反观王玄策,不过是个七品县令,他给李义表当副使,怎么看都是低职高配。
这是唐朝第一次派遣使者去天竺,而唐朝之所以能与天竺扯上关系,还跟玄奘有关。
贞观元年,玄奘法师求见李世民,当时他对李世民说,现在国家百废殆尽,百姓生活疾苦,我想去佛教发源地天竺求取佛经,请皇帝陛下恩准,并以官方的名义派人护送我过去。
但是,李世民却拒绝了,因为他当时的信仰是道教,认为黄老之术才符合现阶段国家需求,佛教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让给玄奘去天竺,就是在做无用功。
玄奘一心求取真经,自然不死心,便于贞观三年以个人名义前往天竺取经,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走就是19年。
一路上,玄奘历经艰难险阻,尤其他没有官方身份,旅途就更艰难了,但他坚持心中信念,硬是通过吐蕃、西域等地区,最终抵达了天竺。
贞观五年,玄奘抵达中天竺摩揭陀国,该国国王戒日王是一代雄主,统一了天竺北部地区,他还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
戒日王得知有位大唐高僧来到了天竺,就非常热情地接见了玄奘,经过深入交谈,他被玄奘的深厚佛法功底所折服,还从玄奘口中了解了他神往已久的东方大国唐朝。
当时,玄奘告诉戒日王,唐朝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实施了很多仁政,对邻国也比较友好,唐朝的皇帝被称之为圣人,现在的圣人(李世民)英明神武,值得交往。
戒日王听了玄奘的话,便对唐朝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再送走玄奘一行之后,很快就组建了一个使团出使唐朝。
后来,天竺使团辗转数千里来到唐朝,李世民亲自接见,他得知天竺想要友好往来并通商,他还是挺高兴的。
按照外交礼节,李世民需要派遣使团回访摩揭陀国,但摩揭陀国不过是个弱小国家,他便没有太过重视,只派了不懂外交的李义表担任主使,又让官职微小但懂外交的王玄策当副使。
王玄策得命之后,与李义表一起率领一个22人的使团,经过吐蕃和泥婆罗(尼泊尔),于当年12月抵达摩揭陀国曲女城。
王玄策抵达天竺后,没有急着去首都王舍城见戒日王,而是把天竺游了个遍。
王玄策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考察天竺的风土人情,捕捉对唐朝有用的情报,为日后的外交工作打基础。
史书说王玄策足迹遍及五天竺国,“因巡省佛乡,观揽胜迹,留其国数年”,他还在天竺许多有名的寺庙立碑,可见他是个佛教徒。
一直到645年,王玄策等人这才来到王舍城,与戒日王进行了会面,确定了双方友好往来和通商的一些细则。
按照现代人的话讲,唐朝和摩揭陀国算是正式建交了,历史开启了新的篇章。
贞观二十一年,王玄策回到长安后,向朝廷禀告了此次出使天竺的情况,因其出色完成任务,故而被留在长安待用。
没错,王玄策没有得到升职加薪,只是被留在长安,他之前的县令官职,也只是领取俸禄而已,具体事物都交给他人了。
不过,王玄策的运气很好,新的任务很快就到来了。
因摩揭陀国与唐朝建交,天竺其他四国也纷纷派遣使者到唐朝,表达了友好往来的愿望,李世民决定再次派遣使者出使天竺。
毕竟,多个小弟对唐朝不是坏事,作为“天可汗”的李世民,这点虚荣心还是有的。
这一次,李世民直接任命王玄策为主使,蒋师仁为副使,带领一个30多人组成的使团出使天竺。
王玄策不知道的是,此次出使天竺可谓危机重重,因为摩揭陀国正在遭遇一场危机,这场危机将会波及到使团的安全。
原来,就在大唐使团出发之际,中天竺摩揭陀国的国王戒日王去世了,因其无子,几个女儿又远嫁他国,导致王位无人继承。
戒日王在世的时候,对各地封建主的统治比较松散,这些人或有自己领地,或建国称王,只是在名义上奉他为主,他的权力其实是有限的。
戒日王一死,这些封建主就纷纷宣布独立,并为了争夺王位而相互攻打,把国家搅得天翻地覆。
经过一番厮杀,戒日王的宰相阿罗那顺成功夺取王位,但他是个毫无政治眼光之人,最终做出了极其错误的决策。
王玄策抵达天竺之后,东南西北四天竺国王都派遣使者携带大量金银前来,准备跟着他一起去唐朝朝贡,只有已经跟唐朝建交的中天竺没有动静。
王玄策十分不解,便带着一行人等来到摩揭陀国,打算跟戒日王碰个面,联络一下感情,商量一下朝贡之事。
不料,王玄策刚进入中天竺,就遭到了罗那顺数千大军的进攻,他带去的人全部被杀,他与蒋师仁则被逮捕,四天竺使者用于朝贡的金银也遭到了抢劫。
一个问题是,罗那顺为何要进攻唐朝使团?
事实上,唐朝对谁当摩揭陀国国王不感兴趣,只要摩揭陀国能跟唐朝友好往来就行,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懂,罗那顺却不懂。
罗那顺认为,唐朝使者如果知道自己篡位了,那么肯定会出兵干涉,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杀光唐朝使团,从而封锁消息。
王玄策和蒋师仁被捕后,被关押在一处牢房,不日就将处死。
如果不出意外,王玄策就会死在天竺,从此埋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
然后,恰在此时,一个人物出现了,这个人便是戒日王的妹妹拉迦室利公主。
拉迦室利公主对罗那顺篡位之事十分不满,为了寻找复仇机会,她选择假装臣服,还委身于罗那顺,从而得到了罗那顺的信任。
当拉迦室利公主得知唐朝使者被囚禁,对唐朝实力了解颇深的她,知道复国的希望就在王玄策和蒋师仁身上。
于是,拉迦室利公主便买通狱卒,将王玄策和蒋师仁给释放了,二人往天竺北部逃亡,一直逃到了泥婆罗境内。
王玄策和蒋师仁虽然安全了,但两人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他们的使命没完成,而且四天竺国的贡品还被抢走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摆在二人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空手回到万里之外的唐朝,在缺少食物和水的情况下,还要翻山越岭,道路艰难险阻,即便不死在半路上,回去之后也会因为出使天竺失败、有辱大唐尊严而被问斩;要么就拼死一搏,灭了罗那顺伪政权,然后带着五天竺使者风风光光地回去复命。
很显然,只有第二条路才有可能活,但问题是王玄策和蒋师仁手上无兵,回去等于是送人头,该怎么办呢?
要不怎么说王玄策是外交奇才呢,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事,自己可是大唐王朝的使者,有强大的祖国为自己背书,何愁大事不成!
王玄策决定,以大唐使者的身份向吐蕃和泥婆罗借兵,对那罗顺发起反攻!
原来,李世民登基之后,与吐蕃打了几次仗,把松赞干布给打服气了,松赞干布便向唐朝求婚并表示臣服。
贞观十五年,李世民将文成公主下嫁给松赞干布,自此之后吐蕃与唐朝的宗藩关系就确定了。
在文成公主的努力之下,吐蕃与唐朝的关系越来越好,两国经济、文化交流十分频繁,在一定程度上还形成了军事同盟。
至于泥婆罗,虽然是个独立国家,却早就被吐蕃征服,是吐蕃的附属国,什么话都听吐蕃的。
因为这一缘故,王玄策认为,只要自己亮明身份,再凭借自己的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足以让吐蕃和泥婆罗借兵给他。
于是,王玄策便启程前往吐蕃,找到了松赞干布,松赞干布二话不说,就给了他1200吐蕃兵。
之后,王玄策又返回泥婆罗,说松赞干布已经借兵给他了,让泥婆罗国王看着办。
泥婆罗国王见松赞干布都借兵了,自己不能无动于衷,加之唐朝也是他惹不起的存在,便很识时务地给了王玄策7000骑兵,诚意比松赞干布还大。
如此一来,王玄策就有了8200兵力了,但与那罗顺的数万大军大军相比,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不过,这难不倒王玄策,虽然他没怎么带兵打过仗,却是个军事天才,接下来他的一番操作,恰好验证了这一点。
在战略选择上,王玄策决定出其不意,打那罗顺一个措手不及;在战术上,他则进行了分工,自己带一队人马直逼那罗顺的都城茶镈和罗城,蒋师仁则率另外一队人马在后方压阵,随时准备对王玄策进行增援,或者对那罗顺进行包围、追击。
很快,王玄策就一路攻打到茶镈和罗城下,那罗顺还沉浸在当国王的喜悦当中,与一帮妃子在后宫饮酒作乐,享受惬意人生,完全不知道危险到来。
当那罗顺得知王玄策率大军前来,这才连忙让象兵在前面开路,步兵则紧跟其后,向王玄策发起猛烈进攻。
这种人、象结合的战术,在当时的印度和东南亚比较普遍,而且效果非常好,大象的庞大身躯既可以抵御进攻,也可以威慑敌军,还可以为大军开路,并对敌军进行冲阵,获胜率很高。
说实在的,王玄策也很少见这种战术,但好在他第一次出使天竺时,对天竺各地进行了考察,包括军事方面,所以对象兵有一定了解。
王玄策认为,象兵虽然可怕,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机动性不高,而他率领的吐蕃、泥婆罗军队大多都是骑兵,机动性恰恰很高。
于是,王玄策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从侧翼对那罗顺军队发起进攻,同时让骑兵快速穿插,将象兵分割包围起来,然后逐个发起进攻。
这一招效果很好,再加上吐蕃、泥婆罗兵骁勇善战,骑射功夫了得,那罗顺大军很快就败下阵来。
在城墙上观战的那罗顺见大军溃败,便带着妻妾子女和金银财宝,在军队的护送下逃走。
恰在此时,蒋师仁追了上来,他一直在关注战场变化,在那罗顺即将逃脱的时候及时出现。
很快,王玄策也追了上来,与将师仁一起对那罗顺发起猛烈进攻,经过一番交战,那罗顺大败,被迫渡水逃生,结果士兵大多溺死。
此战当中,王玄策斩首3000余人,敌人被溺死者一万余人,还俘虏了包括那罗顺在内的男女两万余人。
那罗顺的妻子侥幸逃走,王玄策派蒋师仁去追,双方爆发激战,蒋师仁取得最终胜利,又俘虏了男女一万二千余人,牛羊三万头。
那罗顺被捕之后,全国580座城镇纷纷选择投降,中天竺就此被王玄策占领。
消息传开后,天竺各国都感到十分害怕,纷纷遣使表示臣服,东天竺国王尸鸠摩甚至送来牛羊三万犒劳王玄策大军,并进献各种宝物,让王玄策带回唐朝。
至此,王玄策使五天竺全部臣服,他也由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征服古印度的外国人,立下了史学家所说的“世界史上空前绝后奇功”。
直到一千多年后的十九世纪,王玄策的记录才被一群日耳曼人打破。
王玄策立下如此大功,回到唐朝去之后,总该拜将封侯吧,事实上并没有,就连史书对他的事迹也只是粗略记载而已。
王玄策灭了中天竺之后,就带着俘虏和缴获的战利品,以及天竺各国使者回到唐朝,在皇宫外举行了献俘仪式,李世民没有参加,但派人主持了。
献俘仪式的场面是隆重的,王玄策的功劳也是大的,但李世民的封赏却很一般,只给王玄策官升三级,封为朝散大夫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呢,主要因为以下几个因素:
首先,在唐朝看来,敌人非常多,比如北方的突厥、东面的高句丽和中亚的黑衣大食,等等,但唯独没有把天竺当作敌人,这是因为唐朝认为天竺太弱小,且隔着重重大山,根本构不成威胁。
王玄策灭了天竺,唐朝也没打算对其进行统治,他除了带回点战利品,在印度次大陆弘扬了大唐雄威之外,唐朝其实也没啥大的收获,更何况这些唐朝都不缺。
其次,与同时代其他唐朝将领相比,王玄策的功劳,就显得太过渺小了。
比如李靖、李勣、尉迟恭、薛仁贵,薛万彻,侯君集,等等,他们或是辅佐李世民夺取江山的功臣,或帮助唐朝开疆扩土,随便拿出一个,都比王玄策厉害。
说到底,王玄策以一人灭一国,虽然很厉害,但把他放到李世民时期的唐朝武将里面,就显得十分渺小了,李世民能升他三级官,已经是重赏了。
最后,王玄策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原来,王玄策在灭了中天竺之后,意外得到了一个叫做那迩娑婆寐的天竺方士,此人自称活了两百岁,会长生之术,能炼制仙丹。
王玄策知道李世民身体不太好,于是将那迩娑婆寐带回国,让他给李世民炼制仙丹,结果李世民吃了并没什么用。
本来李世民还满怀希望,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却是这么个结果,只能自认倒霉,躺着等死了。
因为这件事,李世民对王玄策好感不佳,自然不会重重封赏了。
并且,李世民在吃了仙丹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很多人怀疑王玄策,幸好后来证实李世民之死与吃仙丹无关,王玄策这才安全着陆。
唐高宗时期,王玄策又两次出使天竺,加强了唐朝与天竺的关系,但他的职务却没有得到提升。
在史书当中,对王玄策的记载也很模糊,他的前半生一个字都没写,只知道他是洛阳人,而他的结局也没有交待。
至于王玄策灭掉中天竺之事,史书也只是粗略讲了个大概,细节并无记载,似乎这件事不太重要一样。
如果把这事放在其他朝代,那肯定是要作为国家荣耀来大书特书的,但奈何发生在唐朝,而且是“天可汗”李世民时期,结果就被埋没了。
千百年后,一个叫做田中芳树的日本小说家,在读了王玄策的故事后大为震惊,说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怎么会在历史上如此默默无闻,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后来,田中芳树在深入了解之后,认为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太过耀眼,让同时代的王玄策变得黯淡无光。
再一个就是,王玄策的官位比较低,在正史中不可能单独立传。
并且,唐朝对王玄策的功劳宣传不够,一个人想要出名,宣传是很重要的,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王玄策只能被世人所遗忘。
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在读了王玄策的故事后,其实还是很震撼的,只可惜这样一个牛人,却埋伏在了历史的尘埃当中,只能说唐朝实在太强大了,更牛的人也太多了,想他这样的人,或许只能靠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