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像你》
原发表于《爱格》,作者绿一哥。
小说不长,大概5到10分钟看完。
《没有人像你》
青山不老。
她在这里遇见了他。
等待晴天,等待阴天,等待雨天,等待明天。
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01
多年以后,白云和苍沟都老了。
她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欣喜地回头,却看到望江上长长的灯光一盏盏无声地亮起;苏州河沿岸的樱花落单。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我答应第一次见汪束,比汪束想象的要早得多。
那年夏天,她考上了家乡成都的大学。出了门,她沿着望江走,过了九眼桥,就是少有人走的南门。
进了校门,几栋旧红瓦的老房子被几百年的梧桐树包围着。
秋天,黄叶漫天飞舞。
北门是一个池塘,孩子们在那里咿呀学语,等着看荷花的第二次开放。
她假装是本地人,只带着生活用品,放在黑色的行李袋里,一只手放在肩膀后面,沿着马路蹦蹦跳跳,毫不在意猛烈的阳光。
一辆黑色山地车突然停在她身边。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又瘦又帅的男孩用标准的普通话问她& quot同学你好,望江路怎么走?"
答应着抬起头,看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然后剑眉笔挺的鼻子,她摘下耳机,习惯性地用成都话给他指路。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她脸红了,他却笑着点头,对她说谢谢。
然后他加速下了一个坡,他的白t恤被风吹起,路两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然后有一天阳光明媚,她路过那排旧音乐教室,听到有人在钢琴上弹周杰伦的《晴天》。
答应在找到声音的来源之前停下来四处看看。
她搬来一块石头,踩在上面。透过斑驳的旧窗户,教室里坐着一个男孩。
他穿着黑色毛衣,戴着黑色棒球帽,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
钢琴听起来像抱怨。
她躲在梧桐树下等他。她从下午三点一直等到黄昏和日落,然后一直等到星星出现在地平线上,最后一直等到他走出教室。
她想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你弹得真好,我喜欢周杰伦,我也喜欢晴天。
那晚月色清冷,但最后她只是抬起头,透过黄昏的路灯,看见了他。
后来有一场学院之间的篮球赛,电子学院保证不负众望,打进了决赛。
战单出来遇到医学院,男生们跃跃欲试,觉得胜券在握。
电子所女生很少,答应被拖到场里翻记分牌。
这是四川难得的好天气。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帅哥站在篮球架下喝水,戴着黑色腕带,和旁边的队友说话,表情很平静。
当裁判吹响起跑声时,他高高跳起,把球传了出去。
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得了两分。
他转身和队友击掌。蓝天白云下,男孩兴高采烈。
想想他弹钢琴的样子,这么漂亮的手,一把手术刀,刚刚好。
她脸红了,摸索着记分牌,裁判吹响了哨子,他又得分了。
一场篮球赛后,电子所被虐得很惨。
说到临床医学的舒适度,男生们义愤填膺。高考比别人多几十,清华上不了北大,还会在球场上骂人。
人群散去,答应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留下来打扫体育场。太阳落山了,体育场到处都是垃圾。
我答应像那样弯腰捡垃圾。我累得浑身是汗。突然一个影子落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见了他。
蜀王帮他们倒垃圾,带回一箱饮料,分发给每个人。他严肃地向每一位后勤人员鞠躬,说& quot谢了。
"汪束答应的那一瓶冰茶,被答应放在书桌上,只在晚上开一盏温暖的橘黄色灯,灯光落在瓶子上,舍不得喝。
从那以后的许多年里,我答应戒酒
许诺趴在桌子上,在日记里一遍又一遍地写下他的名字:蜀王、蜀王、蜀王。
室友俯下身,然后撇了撇嘴:& quot哈,蜀王,又是蜀王。
"我室友戳了戳许诺的脑袋:& quot你知道我们学校临床医学分数线有多高吗?他为什么不来清华北大学医?为什么千里迢迢从上海来到我们西部开发?""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小姑娘高考失利只能读二本,就跟着他去了成都。
学医也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他要照顾她。
"答应我,别想了。七年呢?人生能有几年?"
02
学校很大,有一百年的悠久历史。预计河水会流,一排梧桐,一排银杏。当我春天去秋来时,时间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在第二年的公开课上,我保证会幸运地选择和蜀王一样的门。
100多人的报告厅,她总是最后一个到,站在最后一排往下看,一片漆黑。
她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他身边总是有很多人。老师偶尔会点名,& quot蜀王& quot,男孩们举起了手,他们的眉毛都笑了:& quot这里& quot。
一百年前,窗外是茂密的树木,喜鹊停在上面啼叫,然后在春天展翅高飞。
我答应每天晚饭后绕道去篮球场。医学院的课程太重,只能偶尔见见他。
有一天下雨了,我答应买一瓶老酸奶。习惯性去篮球场,发现人少了很多。
我没想到会见到蜀王,但是篮球从天而降,滚到了她的脚下。
他和她被铁丝网隔开了。他笑着问,“quot同学,你能把球递给我吗?"雨后,空气清新,一眼望去,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彩虹。
到学期末,公共课就老了
师让每个人准备PPT,上台做演讲。本来就是混学分的课,大家都只是草草准备,只求应付了事。
许诺也是,上台的头一天东拼西凑的稿子,老师又把百来号人分成三组,因为姓氏排后,她和舒望分到了同一组。
每个人轮流上演讲,没什么新意的主题,年纪大了,人人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真实情感,于是一个比一个水。
台上的人拿着稿子照着念,台下的人齐刷刷地埋头玩手机。
轮到许诺,她慢吞吞地走上台,对上舒望的眼睛。
别的人都在聊天吃东西,只有他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听。
从头到尾,每一个人的演讲,他都在认真地写笔记,认真地鼓掌,认真地说加油。
喜欢上这样的男孩,真的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
室友拗不过许诺,介绍医学院的同学给她认识。
许诺跟着他们一起去图书馆占座,放了学去吃大盘鸡。
日子久了,真的能遇到舒望。
大家一起打桌球,他从来没有失过手。
很多年后,蜀地落了一夜的雨,许诺看舒淇和张震演的《最好的时光》,雨天的台球室,没有一句台词。
许诺忽地想起他,英俊的少年,在望江河边的清吧里,站在角落里,抬起头,微笑着说:换一首歌吧,我想听周杰伦。
那年他还是个少年,穿黑色T恤,戴棒球帽,听周杰伦,会弹钢琴、打篮球、玩桌球,考试年年拿第一,全天下的好都给了他。
再后来有一年冬天,许诺在寝室睡得脑袋昏沉,接到医学院同学的电话,医学院刚刚考完试,约她出来搓麻将。
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已经凑齐了一桌人。
他怕她尴尬,站起身,说:我让你。
他坐在一旁看牌,从来不插嘴,可许诺觉得压力太大,越想装成无所谓,就越是容易出错。
坐她对家的男孩笑起来,说:“许诺,你又少摸了牌。
“”她嗫嚅,转过头对舒望说:“还是换你来吧。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说:“随便玩,输了让他们晚上请吃串串。
”
过了夜晚十二点,学校门禁,大家都回不去,真的只能去吃夜宵,点一桌的串串。
他喝不得酒,碰一点就脸红,偏偏大家喜欢逗他,喝了酒的人都口无遮拦,说:“哎,舒望,我们班的某某喜欢你多年了。
”有人接话:“哪个女生不喜欢舒望才奇怪吧?”许诺坐在一旁,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被人看出少女心事。
可还是挡不住话题跑到她身上,学姐开玩笑地问:“诺诺,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唯独舒望没看她。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你们要喝酒找我就是,为难人家女孩做什么。
”向他表过白的女孩可以从学校北门排到南门,他每一个都认真地说谢谢,从来不炫耀,也从来不提她们的名字。
你看天上的月亮,落在河畔里,一片亮晶晶,你伸手去够,以为它离你很近很近,其实不是的。
它永远都在天上。
03
大三那年的暑假,他没有回上海,而是留在医院里实习。
许诺便借口要准备托福考试,赖在学生寝室不肯走。
学校咖啡馆放露天电影——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
夏夜多蚊虫,电影还没开始,晚霞落在湖面上,岁月有着不动声色的美。
许诺在人群里看到舒望,他正侧过头和身边的人说话。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望过来,看到是她,他笑起来,叫她的名字:“许诺。
”那一刻,她竟然忍不住热泪盈眶,只为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只为他的一句“许诺”。
这些年,偌大的学校里,统共也就见过他那几面,所以每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年冬天,周杰伦来成都开演唱会,许诺没买到票,走在望江河边,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那些年感情纯粹,喜欢一句诗一首歌一个人,都能喜欢一辈子。
少年骑山地车从她身边掠过,又倒回来,迟疑地问:“许诺?”得知她因为没有抢到门票难过,他想了想,说:“我这里有两张票,你不介意的话就和朋友一起去看吧。
”许诺惊讶,想问他怎么不自己去,又觉得两人其实没有那么熟,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过票,要给他钱,他不肯收。
“就当是毕业礼物吧。
”他有两张票,都给了她,他让她约朋友一起看,但不包括他自己。
后来才转辗听说,他和女友分了手。
女孩本科学校太差,卯足了劲申请去美国念研究生。
舒望读的临床医学,没有办法出国。
年少时的情真意切,终究敌不过前途似锦。
室友问许诺:“舒望的女朋友你见过吗?”许诺想了想:“在路上遇到过一次,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个子小小的,没有化妆,他牵着她的手过马路。
”室友一针见血:“听说不好看。
”许诺没有接话,从他那里学来的优点,尊重每一个人,不评价人的好坏美丑,不说任何人的是非功过。
在饭桌上也听别人提到过舒望的女朋友,她装成满不在乎,可是直至今日,对方穿什么颜色的运动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她不嫉妒,岂止不嫉妒,甚至都没有遗憾和不甘心。
因为对手实在太强大了。
在爱他这条路上,多少女孩前赴后继,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得他半点青眼。
和她没有关系,她们都是输给了他。
演唱会那天,她一个人赴约,穿黑色毛衣,戴黑色棒球帽。
全场尖叫声此起彼伏,荧光棒亮成粉色珊瑚海。
不再年轻的歌手走上舞台,还没开口,已经有人哭出泪来。
她打电话给他,男生接起来,客气而礼貌:“你好。
”她不说话,举着手机,和他隔着漫长的信号,听完了一首《晴天》。
其实不是不知道,周围那么吵,他根本听不真切。
可是啊,他的难过她没有办法替他承受半点,那她的快乐,希望能分给他许多。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微笑着说:“谢谢。
”奇怪的是,演唱会以后,许诺再在校园里遇到他,他疏离地点点头,比刚刚相识的时候还要冷淡许多。
室友说:“早就跟你说了,没可能的。
不过舒望这点我觉得很好,从来不和女生暧昧,时间久了,你自然就忘了。
”许诺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的是,她不想忘,非但不想忘,还想记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幸运,遇见一个舒望。
他离开成都回上海的前一天夜里,她去找他。
她穿着刚刚买的白色蓬蓬裙,踩着亮晶晶的高跟鞋,睫毛刷了一遍又一遍,明明知道这些都是无用的,喜欢他的女孩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不动心就是不动心。
还是那排音乐教室,听说毕业以后就要拆迁了。
六月盛夏,蝉鸣声歇斯底里,梧桐树下的长灯一盏一盏亮起,红色的灯笼落在粼粼的水上,不知道池中是否真的有鲤鱼。
她踩在石头上,踮起脚,透过有裂痕的窗户看到他的背影。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弹钢琴,悼念一段已经逝去的爱情。
他的身影看起来那么落寞,再不复四年前的神采飞扬。
他们都长大了。
“想要对你说的,不敢说的爱,会不会有人可以明白。
”她捂住嘴,坐在皎白的月光下,难过得号啕大哭出声。
爱一个人,怎会这样苦,可就算已经这样苦了,还是想要挡在他身前,替他饮尽一生的愁。
好久好久以后,舒望推开门,看到坐在月光下的许诺,身边应该是一棵樱花树,不过花瓣早已凋零。
“你……”“我等你很久了。
”她说。
男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迅速开口:“对不起,我……”她神色凄切,眼眶里有泪闪动,她说:“你总会重新开始的。
”他轻声说:“但不是现在。
”就这样,他和她都毕业了。
04
再过了一年的春天,她二十五岁生日,请假一个人飞去上海,沿着淮海西路一直走。
很少从他口中听到上海,所以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想象,他的故乡应该是什么模样。
结果离开的那天,钱包和手机都被人偷,她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着路人借了手机,踟蹰许久,拨下他的手机号。
那是她唯一能背出的十一位数字。
他气喘吁吁,双手放在膝盖上,给她道歉,说临时来了病人做手术。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瘦了一点,头发长长了一点,还是喜欢穿着黑色毛衣,不再戴棒球帽。
当初在阳光下驰骋球场的英俊少年,已经成长到这般沉静稳重,可以独当一面。
樱花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她伸出后替他拍下来。
这个倒是听他说过,上海樱花繁盛,就像蜀地芙蓉。
“没有关系,”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咧开嘴笑,认真地说,“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她怕他再躲着她,于是骗他说已经交了稳定男友,一切都顺风顺水。
那真是上海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她和他并肩走在路上,一路繁花盛开,她喜欢花,一朵一朵地将名字说给他听。
他给她说刚刚救下的病人,且行且珍惜。
他请她吃饭,餐厅很安静,能看到外滩,他略为遗憾地说,可惜错过了这一季的青团。
她还是笑,转过头看外滩的灯火辉煌。
第二年,她再去上海,还是跟他谎称出差。
他上班太忙,她就在医院门口等他。
她这次特意赶在清明前,买到了青团,捂在怀中,想等他一起吃。
等啊等,等到黄昏彻底结束,稀疏的星光亮起来,他跑到她的面前,连声给她道歉。
她摇头,说:“我也是刚刚才到,下午和朋友一起逛街。
”
她一年总共能与他说上两次话。
一次是在春天,她每年从蜀地飞往上海,和他一起吃一顿饭,前菜、正餐、饭后甜点算齐了,也超不过一个时辰。
他送她回住处,站在酒店门口与她告别。
他请她吃饭,她过意不去,给他捎来蜀地的茶,竹叶青、峨眉飘雪,还有自家老人熏的香肠腊肉、郫县豆瓣,解一解他的嘴馋。
飞机落地时,她会给他发一条消息报平安,他回复万事顺意,就是全部了。
一次是除夕,她假装群发短信,跟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他回,新年快乐。
她千里迢迢就是为了这么一句你好和再见,回头多看他一眼,以此撑过下一年的漫长思念。
渐渐地,去上海的次数多了,她看着他在上海买房、买车,渐渐稳定下来。
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家世,他是她见过出身最好的男孩,也是最勤奋努力的一个。
听说他上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问家里要过半分钱。
其实早该猜到他,他那样的教养,并非普通人家教得出来的。
她住在苏州河边,沿路有家红宝石,他买给她吃,说是他从小吃到大的点心。
从此以后,每一次去上海,她都要去买一盒奶油小方。
她说:上海真好。
他点头,说:蜀地也好。
他不知道,她觉得这里好,只是因为有他罢了。
05
认识第九年的秋天时,他结婚了。
新娘还是当初那个,女孩从美国学成归来,如愿以偿地获得博士学位,从此可以昂首挺胸。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诺正好经过望江河,看到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去报到的新生,女孩素面朝天,男生把头发剃得极短,每个人都用力地微笑和拥抱,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未来。
又是新的时代,新的故事了。
那一年,周杰伦再次来成都开演唱会,同事们抱着鼠标守在电脑前抢票,只有她一个人埋头改PPT。
当年室友戳着她的脑袋说:许诺,别想了,你一生能有几个七年?遇见他以后,她人生的每一个七年,都给了他。
她再去上海,不敢单独见他。
联系上当年同样留在上海的朋友,五六个人聚在一起。
这一次他提前下班,在餐厅门口等她,外套搭在手臂上,只剩一件衬衫,风度翩翩。
她看着他的背影,多看一眼,就一眼。
他们上海的一群人其实是常见面的,周末还会约出来打麻将,自然有自己的话题。
聊上海的天气、房价,甚至是小孩读书。
她坐在一旁接不上话,还是他心细,递上菜单,问她要不要再加一碗酒酿小圆子。
突然餐厅断电,黑暗笼罩下来,众人发出轻微的低呼。
恢复光明的那一刹那,他莫名地望向她,她温柔地笑笑,低下头继续夹菜。
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他们站在大河的两端,看着彼此,微笑,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那些情深意重和花样年华,谁又会在意呢。
人人都在讨论房价、薪水、汽车贷款或者出国旅行,香奈儿、劳力士,钻石戒指和学区房……这才是热热闹闹的话题,永远不会冷场。
成年人的世界多么无聊,可是置身于这世界的巨大洪流中,一个人的情义和思念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她坐夜晚的航班回成都,飞机掠过城市上空,她贴近了窗户仔细看,心想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在那个夏日的夜晚,她在音乐教室前,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的时候。
她于深夜抵达家中,打开上了锁的抽屉,一样一样整理这些年去上海的东西,飞机票根、一个人的电影票、奶茶店的收据,还有余额的公交卡……一样都不舍得丢,统统留着,不知不觉,已经这样厚了。
许诺没有告诉过他,二十四岁那年,她没日没夜地投简历,清一色全是上海的公司。
最后过五关斩六将,真的被一家制造公司录取了。
她欢天喜地,天天在论坛上逛租房信息,还在上面选了不少二手家具,做梦都在想要如何装饰自己的小小天地。
面朝阳光的窗户边放一把躺椅,可以在上面看书。
公司和住所和他的医院都在同一区,说不定周末还能借口找他一起看电影。
他说不会是现在,她就等他,等到他愿意的那一天。
出发的前一天夜里,她紧张得睡不着觉,却听到父母在客厅里说话。
母亲一边说一边哭:“上海那样大,她一个女孩,无亲无故地独自跑去。
生病了怎么办?出了意外怎么办?”父亲沉默着,大口大口地喝闷酒。
最后,母亲叹了口气:“从此以后,就只剩聚少离多了吧。
”
那天夜里,许诺茫茫然地坐在床上,她家境普通,这间屋子住了十几年,回家的路走过千千万万遍。
她在此地出生、长大,人人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父母好不容易盼着她长大成人,她却要离开。
她闭上眼睛,仿佛回到几年前,他坐在窗边的座位,身旁的梧桐枝繁叶茂,一只喜鹊拍打着翅膀,忽地一下飞走了。
她在黑暗中泪光闪动。
再过了两三年,又听说他离了婚,妻子受不了他在医院日夜不分,没有一天休息的生活。
两个人好聚好散,他将名下所有财产赠与对方。
好友替舒望打抱不平,说:“明明当年你是为了她才选择学医的,如今她却以此来指责你。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月色,轻轻摇头,说:“不是她的错,这些年分分合合,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复从前,却还天真地以为可以破镜重圆。
”
她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突然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
舒望啊。
06
他越来越忙,医院有去国外的学习项目,为期一年,院长把名额分给了他。
出发前给他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好好休息。
朋友们纷纷起哄,让他请客,选的是外滩旁的西餐厅。
烛光摇曳,他突然想起她。
好些年前,一个刚下过雨的春天,她来到上海,钱包、手机被偷,走投无路之下给他打电话,他就是带她来的这家餐厅。
为什么要打给他,他和她都没有提过。
饭局结束,他径直开车到浦东机场,等待最早一班飞往成都的航班。
老大不小的人,做了上千台手术,竟然像个少年人一般越发惴惴不安。
她来机场接他。
三十七八度的夏天,蝉鸣声歇斯底里,她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球鞋,头发剪短了许多,背卡其色的邮差包,怀里紧紧抱着两杯冰红茶。
她个子矮,在人群中一边跳一边挥手,一张脸通红。
像是回到了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她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眼中泪光闪动,声声叫他的名:舒望,舒望。
他站在出口处,怔怔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尘埃落定。
这么多年,老的只有他,她从不曾有变化。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此生能够遇见她,其实是自己三生有幸。
她带他去路边吃火锅,厚厚的一层红油,再铺满一层青色花椒,是在上海吃不到的味道。
走在九眼桥的河边,他说:“我很想念这座城市。
”许多年后回过头看,这竟然是他一生中对她说过的最接近情话的一句。
然而再接近,也不是。
远方挂着又园又大的月亮,泠泠地落在湖面上。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也回了大学母校,医学院在另外一个校区,他给她讲教学楼、实验楼、食堂和学生寝室的怪谈。
她抬起头,阳光从银杏叶的罅隙落在她脸上。
他走在这座老城里,怀念自己的青春,可自己的青春里其实并没有她。
那些年,他尚算个走路有风的少年,他牵着另外一个女孩的手过马路,笨拙地打着太阳伞。
她站在路边看到这一幕,回到寝室哭了一整夜,青春往事啊,如今说出来自己都要笑。
她忽然问他:“你会怀念从前吗?”男人摇摇头,微微笑道:“往事无论好坏,不断回望,只会让人难过。
在医院多待一些时日你就会知道,活在当下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她神色黯然,过去,现在,未来,她什么都算不上,从来都不曾进入他的生命。
这么多年,她记得和他吃过的每一顿饭。
二十四岁时的那道粤菜腻歪,二十五岁的东南亚菜加了太多糖,二十六岁的上海菜缺一道糕点,二十七岁的火锅点了鸳鸯,二十八岁的日本料理寡淡无味,二十九岁的烧烤烟雾缭绕,模糊了彼此的脸。
他说过他做饭很好吃,可她没有福气,一生也未能尝过。
关于他的诸多遗憾,不能想,一想就会恨,恨此生营营。
他在成都待了三天,终于换成他等她下班。
他陪她去逛超市,推很大的购物车,她笑着说有免费的劳动力,于是买了很多蔬菜和水果。
她一手举了一个苹果,转过头问他哪一个好看。
离开的时候,他说:“明年你再去上海,我就没法请你吃饭了。
”她笑着伸懒腰:“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差了。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离开以后,她再一个人去超市,拎小小的一个购物篮,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想起他曾经和自己并肩站在这里,竟落下泪来。
朋友说:“还不如不来,他随随便便来一趟,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怎么面对。
”于是拽着她去相亲,苦口婆心地跟她说:“你不要拿人人和舒望比,像舒望那样的人,一辈子也就一个。
”“况且,”朋友叹了口气,“他如果要喜欢你,十几年前就喜欢了,你再等也等不到的。
”她低头看杯中的酒,蜀地产好酒,可惜他和她都不胜酒力,白白浪费了良辰美景。
“你都说了,他那样的人,一辈子也就一个。
”
他从来不知道,每一次飞机起飞,看着璀璨的上海城,她都会流泪。
一年一会,在春天和他一起看见了花,便意味着永远也无法和他一起吹过夏天的风。
看见秋天的落叶,在冬天说话的时候,口中呼出暖气。
她总比他要早了一点。
太早爱上他,太早离开他,太早遭遇命运的无常,太早见过天地,让他住进心底,从此再无法爱上别人。
唯独没有早一点遇见他。
月光洒满望江水,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曾在此地,遇见他。
07
他从波士顿回来,又是日以继夜地工作。
他带学生,将在国外学的技术和课题传给他们,几乎睡在了办公室。
半夜里听到病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一旁茫茫然地叫着“妈妈”。
他弯下腰,唱歌哄她,很多年没有唱歌了:“在月光下,一直找寻,那想念的身影。
”女孩破涕为笑:“叔叔,这首歌好老好土哦。
”
他抬起头,看到窗外结了霜花。
他在波士顿的冬天,他走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突然想起她。
她自小在蜀地长大,大概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雪。
于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隔着十五个小时时差,她还在故乡熟睡。
于是他将手机聊天记录往上翻,这么多年,他们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雪停的时候,收到她的回复,她说: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那一年春天,她没有来上海。
他知道,她大概不会再来了。
除夕的时候还是收到了她的祝福短信,新年快乐,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他的手指稍做停顿,拨了电话过去。
她诧异地接起来,他微笑着说:“许诺,新年快乐。
”
沉默的一瞬间,电话两端同时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
想起二十二岁那年,她说:我等你很久了。
这样一忙,又是三五年过去。
最后一年春天,他终于做完冗长的交接,辞去了工作。
去往机场的路上,他看到车窗外的樱花开了。
他做了一辈子医生,日夜救死扶伤,早就看惯了生死,从来不懂这些花花草草的浪漫,竟然记得每一朵花的名字。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喜欢看花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她。
飞机冲破云层,原以为会有金光刺眼,却发现云层上空还是电闪雷鸣,机身剧烈颠簸。
机长紧急广播,身边的乘客放声尖叫。
机身开始燃烧,机舱里一片混乱。
可是他想,和自己日日经过的手术室外的长廊也没什么分别。
他打开手机,没有信号,只剩下一格电量。
他找到她的名字,最近的一次对话,她说: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这一刻,心痛得竟无法呼吸。
他捂住眼睛,热泪滚滚而下。
二十年来,多少次辉煌,多少次失败,多少人前风光,多少风尘仆仆,他一生男儿心,这是他第一次落泪。
他这一世,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唯一的亏欠,就是她。
欠她一句“对不起”,还有一句“我爱你”。
火光染红了整片天。
以为还有好多好多个明天,他推着巨大的购物车,帮她一起选苹果。
许多年前,尚且年少的他骑着山地车在她身旁停下,他问她:同学,请问望江路怎么去?
她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牛仔背带裤,拎着行李包,仰起头弯起眼笑,说:我和你一起去呀。
机身不可控制地向下坠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闭上眼,一生就此结束。
万里之外,她走在望江河边,看到远方残阳如血,一时间竟觉得心痛得要窒息,捂住胸口,无端地落下泪来。
突然间看到,穿着黑色球服的英俊少年站在漫天的霞光中,回过头来,弯起眼睛笑了笑,说:许诺,你别等了。
二十年前的蜀地,十年前的上海,都已经成为故人口中的老旧相片,一生只够爱一人。
流星坠落,未来得及说再见。
08
上海有苏州河的分支,每年春天的时候,路边的樱花开了又谢。
许多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和她曾并肩走过这里,天空落下小雨,他用手中的文件袋给她遮雨。
看见路边有一树夜樱在一瞬间绽放,她怔怔地停下来,回过头对他说:你看,花都开好了。
那个雨夜之后,她感冒发烧,独自在医院打了三天吊针。
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补上那份被淋湿的报告,是他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犯错。
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的一生都在等。
等一朵花开,等红灯变绿,等下一年的春天,等飞机起飞和降落,等球落入篮框的一刹那,等他出现在图书馆的门口,等他回过头来看她,等他弯起眼睛笑,等他叫她的名字,等他对她说新年快乐,等他在黄昏时刻下班,等他出现在七十亿的人群中。
等晴天,等阴天,等雨天,等明天。
等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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