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8月16日消息(记者刘经宇)“我爸觉得我家房子地势高,不会被淹,就没有按照防汛通知转移到村里集中安置点。”河北涞水县九龙镇村民张宇楠说,8月1日凌晨,屋后的山体发生泥石流,房子被冲垮了,他父亲被泥石流裹挟到洪水中。
张宇楠说,后来,他父亲从水中挣脱出来,爬到河对岸。因洪水凶猛,河对岸的桥也被冲垮,当时他和父亲也失去联系。
张宇楠住在野三坡景区附近,拒马河穿境而过。7月29日至8月1日,河北涞水县遭遇强降雨,同时受周边降雨影响,拒马河、南拒马河、易水河、小西河等河流水位陡长,山区特别是野三坡景区遭山洪侵袭,全域受损严重。
中国灾害信息防御网曾发文称,与大型洪涝灾害给人的深刻印象不同,山洪多为中小型灾害,更容易被忽视。但中小型山洪灾害突发性强、难以预报及工程措施的不足,具有很高的致灾性。
为何山洪致灾性强?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原副总工程师程晓陶告诉记者,目前,我国对山区小流域的沟道治理还是以预报预警、群测群防的非工程措施为主。这一措施主要是提高预警能力,为山区民众避险提供服务,减少人员伤亡,但难以有效减少财产损失。
为何山洪致灾性强?
7月30日下午,家住野三坡附近的丁芳拍了一张门前河道的洪水照片,准备发到网上,并配了解说词。但因手机没有信号,视频未能发送成功。
丁芳说,大多村民没有意识到此次洪灾的严重性。“我们经历过2012年那次暴雨,就觉得今年这雨下得再大,也不会比那年更严重吧。”
野三坡景区内知名景点鱼谷洞泉被冲毁(央广网发 记者刘经宇 摄)
7月31日9时30分,保定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与保定市气象局联合发布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预警:自7月31日10时至8月1日10时,我市西部、北部山区(涞源县、阜平县、涞水县、易县、曲阳县西北部、唐县西北部、顺平县西北部、满城区西部、徐水区西北部)发生崩塌、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风险很高(红色预警)。
8月3日,国家气象中心副主任张恒德指出,此次京津冀等地区域降雨过程极为罕见,强度超过华北历史上三次极端暴雨过程,分别是1996年“96·8”、2012年“7·21”和2016年7月18日至20日。其中,这次北京降雨持续时间达83小时。
程晓陶表示,在北京市主城区,此次降雨量和2012年“7·21”特大暴雨时期降雨量差不多,但“7·21”期间降雨时长是一天,而此次降雨共计4天,因此实际的降雨强度是降低的。
他说,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市主城区在本次降雨过程中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但是,房山和门头沟在7月31日的暴雨强度超过了“7·21”,导致凶猛的山洪暴发。
程晓陶告诉记者,此次涿州、涞水等区域的洪涝灾害严重,一是与降雨强度过大有关,二是拒马河流域在上游位置并没有控制性水库。山洪形成后,直接从上游汹涌至山前地带,并在涿州境内与大石河下来的洪峰遭遇,故造成了特别严重的水灾。
山洪是指由于暴雨、冰雪融化或拦洪设施溃决等原因,在山区(包括山地、丘陵、岗地)沿河流溪沟形成的暴涨暴落的洪水及伴随发生的滑坡、崩塌、泥石流的总称。
此前,中国灾害信息防御信息网发布的文章指出,山洪突发性强,山区因山高坡陡,溪河密集,短时强降水后降雨迅速转化为具有冲击力的地表径流,由于流速大,破坏性强,能迅速成灾,造成严重危害。2015年5月,四川省雷波县强降雨仅持续20分钟就引发了山洪。而且山洪容易重复受灾,同一县每年重复遭遇山洪灾害最多达7次。
菏泽市斑马志愿救援中心总指挥王防震说,他曾参加“7·20郑州暴雨”救援,那里以城区救援为主,大部分人都住在小区,利于避险,没有太多潜在危险,但山区面积大,聚集流往大河,山洪凶猛,山下村民只能在短时间内躲避。另外,山体滑坡会造成道路堵塞,使救援队无法进入现场救援,这就要有专业攀登绳索救援经验的队员完成。此外,断电和断网的村民无法和外界联系,这也给救援增加了难度。
山洪灾害的“背后”
桑园涧村的村民丁芳回忆,小时候,她家门口的河道紧挨着对面的山脚,由于河道干涸,原本旧河道的位置被附近村民用做耕地了。
她认为,洪水暴发时,由于旧河道被耕地占用,河道行洪不畅,洪水经过山脚处时冲击力变大,所以洪水向河道两侧蔓延的面积变大了。记者在丁芳家中看到,洪水冲击后,河道两侧的农田全部被冲毁,原本河道仅有10余米宽,现在被冲刷的宽度长达上百米。
7月31日,洪水从河道漫至马路(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在野三坡景区内,有居民认为,河道两侧太过密集的娱乐设施,一定程度上占用了河道,导致行洪能力变差。
中国灾害信息防御信息网曾发布文章称,长期而言,山洪出现的背后,还有“水土流失”这一人为“黑手”。长期以来对山丘地区的过度开发,陡坡开荒等工程建设都会对山体本身造成破坏。由于山体的地形地貌被改变,天然植被被破坏,原始森林被砍伐,失去自身天然的水源涵养作用,使得山洪易发。
文章称,城市建设用地的快速增长和城镇边界持续扩张迫使“削山造地”“爬坡”“填海”等建设模式兴起,直接导致了持续增长的山地灾害风险。
程晓陶表示,山区在建设过程中要有风险意识。他以奥地利为例,奥地利在山区河道会沿着河沟画两条红线和两条黄线。在两红线之间的高风险区,绝不允许盖房子。在红线和黄线之间的地带,可以盖房子,但这要自主采取抗冲耐淹的措施,且居民自身要承担受淹的风险。通过这种分区管理山洪的方式,既减轻了山洪风险,又降低了管理的成本。
他说,在山洪高风险区盖房子,山洪暴发时,不仅自身会被冲毁,还会增大洪水的破坏力,因此山洪灾害是必须加强风险管理。在这次教训后,当地政府应该在这一问题上好好补课。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万艳华接受采访时曾表示,人类对水天然具有依赖性。问题在于,古代人少,生态环境破坏没现在这么严重,气候变化也没现在这么剧烈,逐水而居在那时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城镇化发展太快,人类向湖、滩要地过多,行洪道被挤占,一遇洪水也就容易成灾。
山区如何防洪?
中国灾害信息防御信息网曾发布文章称,截至2022年9月,我国初步建成了覆盖2058个县、面积为463万平方千米的山洪灾害防御体系,建立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山丘区实时雨水情监测网络,同时水利部联合气象局也会定时发布山洪灾害气象预警。
文章还称,山洪灾害防治工作实施后,2011—2020年年均山洪灾害因灾死亡人口333人,较实施前2000—2010年年均1179人降低了7成,但是要实现山洪灾害的准确预警依然有很大的难度。
8月1日,有村民下山过程中遭遇滑坡冲毁道路(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程晓陶告诉记者,目前,我国对山区小流域的沟道治理还是以预报预警、群测群防的非工程措施为主,主要是提高预警能力,为山区民众避险提供服务,减少人员伤亡,但难以有效减少财产损失。
北京师范大学国家安全与应急管理学院教授、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委员杨赛霓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当面临极端暴雨洪水时,与城市相比,大量分散性的山区农村地区更难迅速组织起力量,进行应急处置。一方面,因为农村人口相对不集中,且缺乏资源。另一方面,很多山区农村的人口结构以老人、小孩为主,处置和救助难度大。在她看来,山区和城市不同,从应急管理角度,必须一地一策,制定差异化的策略。对山区而言,及时的提前撤离才能把受灾损失降到最小。
此前水利部发布消息称,今年极端暴雨区域中,部分中小河流发生了较大洪水。程晓陶解释,我国防洪是“分级负责分级管理”。七大流域都有流域管理机构,负责流域的防洪规划,协调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城乡间的利害冲突关系,但是中小河流没有专门的流域管理机构。
程晓陶称,中小河流往往涉及多个行政区,这就导致中小河流的防洪工程许多不成体系,而且多数堤防以土堤为主,上游缺乏控制性防洪水库,所以近年来防洪压力更多体现在中小河流上,也是洪灾多发重发的高风险区域。为此,中小河流应建立分级治理的推进机制,组成包含各行政区的流域治理协议体制,加强水文监测和洪水预报以及加大对中小河流治理力度,推进生态环境友好的中小河流治理模式,更好地统筹发展与安全。
程晓陶认为,下一步,如果加大兴建山洪防治工程,不能再简单地将山区河流渠道化了。此类工程虽然可提高山洪下泄能力,但河道内大石头被清理干净就会失去固有的消能作用,当极端暴雨来临时,导致山洪更为凶猛,破坏力更强。治理山洪,一定要遵循“减势消能、滞洪削峰”的原则,想办法降低山洪流速和洪峰流量,这才是山洪治理的努力方向。
(文中张宇楠、丁芳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