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铭记伟大胜利 不忘为何胜利

志愿军老战士潘宗道。 (江苏省军区无锡第四离职干部休养所供图)

潘宗道1950年11月26日的战地日记。

志愿军老战士王顺秀。 (江苏省军区南京第二十七离职干部休养所供图)

志愿军老战士储兆铭。沈云懿 摄

志愿军老战士于仁祥。冯涵洁 摄

□ 本报记者 陈月飞 通讯员 范昊星 李亚伟

他们装备落后，面对中国人民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敌人，毅然投入抗美援朝伟大斗争。他们迎着钢铁风暴的无畏冲锋让敌人胆寒，他们在敌人认为不可能有任何生物存在的阵地上傲然坚守，他们用坚决的穿插渗透让敌人日夜不宁，他们用嘹亮军号让敌人几十年后仍对“中国式葬礼”心有余悸。

从鸭绿江出发，把敌人赶回三八线。70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夺取抗美援朝战争伟大胜利，迫使“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在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议上签字。为何失去胜利，美国人恐怕并不清楚。我们又何以胜利？今天如何铭记胜利？参战志愿军老战士这样述说。

“美国是跟我们全国人民打仗”

“记于天宜水里。我们胜利的进入作战位置，现已准备好了，今晚就要胜利的进行战斗。我想根据我们的各种准备工作和部署，我们的胜利是有把握的。

我们部队是配属给珠江部队的。每个同志的情绪是很高的，胜利信心很足，完成任务是有很大保障的。

我们应当以实际行动来胜利的完成任务，消灭敌人，扭转战局。”

今年97岁的潘宗道逐字重读战地日记，不足150字5次提及“胜利”。1950年11月26日下午2点35分，志愿军27军80师炮兵营教导员潘宗道匆匆写下这篇日记。次日凌晨，他就和潜伏在长津湖地区的数万战友一起，向陷入重围而不觉的美军发起突袭，新兴里痛歼“北极熊团”。“战斗经过讲得太多了，我想讲讲我们为什么获胜。”他说。

“当时全世界，恐怕没有一个国家认为中国能胜利。我们为什么胜利？凭什么胜利？”潘老说，首先第一条，大家对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充满信心，“当时敌人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鸭绿江边，毛主席说‘不能不管’，毅然亮剑出兵，挽救了危急的局面，决策何其英明！志愿军司令部要求我们翻山越岭、不进村庄、严格静默，连续行军11天发动突袭，整团消灭敌王牌团，指挥何其英明！”

“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是任何敌人也攻不破的。”原志愿军60军180师工兵营1连指导员王顺秀说，抗美援朝是正义的胜利，也是人民的胜利。在前线，他和战友不时收到从祖国寄来的慰问信。在家务农的妻子也给王顺秀来信，信中夹了一枚奖章，“我老伴那时是妇女主任，向我发起挑战：‘我在后方当劳动模范，你在前线杀敌立功’。”这枚奖章就是妻子获得“平原省妇女劳动模范”的证明。

“前方打仗有稳固后方支援，有伟大祖国作为后盾。”后方掀起“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热潮，让王顺秀和战友备受鼓舞，“连姜堰小学小学生都捐出买糖果钱换飞机”——抗美援朝期间，泰县姜堰小学向全国儿童提出“糖果换飞机”倡议，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文转发，得到全国孩子们踊跃支持。

“美国不是跟我们志愿军打仗，是跟我们全国人民打仗。”王顺秀说。“就像淮海战役表面看是60万对80万，但我们还有530万支前民工。”潘宗道说，民心所向，得道多助，我国还获得了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特别是苏联的支持和援助，这也是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的重要原因。

“我们都有一个死而无憾的精神”

党中央高瞻远瞩决策出兵，人民军队听令景从英勇出征。

1950年11月，60军在成都集结准备入朝，已到地方部队工作的王顺秀却没收到动员。“当地方兵不打仗，要当打仗的野战军。”年仅19岁的王顺秀“仗着”当过180师师长郑其贵警卫员，磨了两天才争来了入朝机会。

他明知将要面临的危险，“入朝前我拿唯一的毛裤和老百姓换了苹果吃——我准备死在朝鲜，就没打算活着回来了。”

“为了祖国、为了朝鲜人民，我们都有一个死而无憾的精神。”原志愿军27军80师卫生员于仁祥亲历长津湖战役。仅有薄棉衣和回力球鞋，于老对盖马高原没膝深的雪和刻骨严寒记忆犹新，“眼睛不眨就冻一块去了。南方看都没看过这么大雪，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冻伤。”

一线指挥员潘宗道直观感受到战斗的艰难。80师仅有翻山越岭人背肩扛来的步兵炮、无后坐力炮和迫击炮各一个连，火力处于绝对劣势。11月27日深夜，这些“重武器”在突破敌防线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面对敌人一个设置极好的火力点，我军前赴后继攻击皆不奏效。炮1连5班班长孔庆三指挥前推步兵炮，在天寒地冻无法迅速构筑发射阵地时，毅然用身体作驻锄基座指挥开火，以自己的牺牲打开了向纵深发展的通路。下一篇战斗日记里，潘宗道郑重记下18位牺牲烈士名字，第一个就是“党员孔庆三”。

大批战友冻伤造成严重减员，卫生员、炊事员都成了战斗员。“敌人有寒带装备，我们没法比。三八大盖拉不开枪栓，我们靠手榴弹、炸药包、刺刀甚至石头打，伤亡很大，但战士没有一个怕死的。”光耀军史的新兴里战斗，27军围歼美7师31团级战斗队，缴获该团团旗。“打死的美国人像年糕一样垛在那儿。”于仁祥如此形容美军遗尸之多。

为夺取胜利，仅27军就付出战斗伤亡8339人、非战斗减员10588人的巨大代价。于仁祥没日没夜洗敷料，手在冰冷的水中颤抖发痒。“其实用过的敷料应该扔掉，但我们国家多穷啊，只能把有血的地方洗干净、烤干、消毒。”战场没有前后方，飞机天天轰炸战地医院。最危急的一次，12架飞机轮番轰炸半小时，于仁祥冲进病房背出腰椎受伤的战友，荣立二等功。

牺牲随时会来。王顺秀至今记得，一天清早连里干部在防空洞口开会评功，突遭敌机轰炸，和他对坐的3班班长周光当即中弹牺牲。“炸弹暴风溅起的脑浆糊满了我手上笔记本每一页。”王老沉默良久。虽是后方架桥部队，他所在连105天里还是先后伤亡了50多人。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残酷的战争激发出志愿军将士卓绝的军事智慧。“我们既不怕死，把生命置之度外，跟他们干，我们也从战争中学习，用脑子、用智慧，这也是战斗力。”于仁祥说。

1953年1月25日，朝鲜中部芝山洞地区。美军先后出动战机5批88架次，对名叫丁字山的小山头轮番轰炸3小时，投弹近20万磅；随后，126门火炮实施火力急袭，丁字山又落弹十多万发。

丁字山从空中俯瞰形似“丁”字，三条山梁一端的坑道中，志愿军23军67师201团1连文化教员储兆铭，和1连3排战友默默承受美军炮火。“炮弹一炸油灯就熄掉，不断点灯，不断熄火。”自接防阵地以来，1连还没与美军交过手。他们不知道，这一天将被载入史册。

上甘岭战役结束后，美军虽已意识到志愿军以坑道工事为中心的坚固阵地防御体系形成，但依然迷信其装备优势，认为只要各军兵种协同好，志愿军阵地并非坚不可摧。美军选中了丁字山这一孤立突出阵地，试图以优势火力隔离丁字山，再以一个加强营“狮子搏兔”拿下我1连1排阵地。

经长达数天的火力准备，在飞机释放烟幕弹掩护下，大批敌坦克引导步兵到达山脚，用直瞄火力掩护步兵冲山。1排留在表面阵地的观察哨发现敌人爬上山头，立即向坑道示警，3个班随即出击恢复表面阵地，3排排长也主动以侧射机枪火力支援。美军前两次进攻虽然被打退，我军指战员也有伤亡，特别是1排排长负了重伤。

“3班副班长陈志主动代理指挥，功劳最大。”储老回忆，在陈志指挥下，1排将人员撤入坑道，表面阵地只留侦察暗哨作为“眼睛”监视敌人，敌人进攻时我方每次只以部分兵力投入表面阵地，其他人员在坑道内待命，并负责准备弹药。敌人则组织不间断波浪式冲锋，不给1排喘息之机。

“从早上天不亮打到天黑，中间只要不冲锋，就狂轰滥炸。”山上土石被炮火碾成细粉，自动武器染灰后只能单发，指战员们靠爆破筒和苏制长柄手榴弹，一次次把敌人压下去。到了最后，敌人甚至组织多路冲锋一拥而上，依旧无法夺取这个仅有数十平方米的排级阵地。战至傍晚，美军伤亡150多人后大败而归，1排仅伤亡11人。

战斗中，陈志棉衣被烧着、耳朵被烧焦，坚持指挥战斗直至光荣牺牲，荣立一等功，被评为二级战斗英雄。“3排排长乐志洲因为发挥主观能动性支援1排立了功。1连荣立集体二等功，我也沾了光。”储老谦虚地说，当时阵地被敌炮火完全隔离，支援和补给上不来，大家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毫无惧色，“没有想过害怕，想的就是把阵地守住。”

“一个排打一个营顶了一天，拖不垮、打不烂。”储老说，这一仗，1排始终坚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要感谢20军老大哥留下的坑道”，储老认为，我军依托坑道抵消了敌火力优势，战术科学，武器虽然落后，但最大限度发挥了效能。

“战争中要用智慧去取胜”

“天天挨炸，没有哪天见不到飞机。”和于仁祥一样，每位受访老战士都对美军绝对空中优势印象极为深刻，后方架桥的王顺秀更是天天遇空袭。

1952年夏，60军奉命开上前线与敌展开阵地战，王顺秀所在工兵连负责在金刚川下游渡口架桥，保障后勤通道。王顺秀回忆，美军飞机如附骨之疽，“不是飞机炸，就是炮弹打。美军校射机校正好后，炮弹几乎都能打在桥上。”

在水流湍急、宽达60余米的金刚川上架桥本就难，造一个还被炸一个。晚上架、白天炸，十多天后，战士们议论纷纷。“大家听说苏德战场架过水下桥，讨论要想办法造飞机看不见的桥。”王顺秀说。

“看不见的桥”真造出来了。根据敌机活动规律，指战员造了“明暗”两桥：明处，总被敌人炸的原桥址装作抢修，作为假目标引诱敌人炸；暗处，建整体都在水中的水下桥，桥面距水面约30厘米，汽车能过但空中看不到。到了洪水季，水下桥不能用了，大家又想出快拆快建的栈桥——平时只留两岸的桥头，桥梁桥板装船藏入上游山沟。夜深敌机停止活动，战士们从山沟快速拖出船做桥基，桥梁一装，桥板一铺，最快40分钟桥就搭成。“所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王顺秀笑言。

战争教会了如何战斗。1947年参军后，于老多数时间都在当卫生员，到前沿抢救伤员是份高危工作，“我前面5个卫生员全都牺牲了。”于老能活下来不是靠运气，“我喜欢找老兵问长问短，学单双杠、学射击、学投弹、学怎么利用地形地物——别人看不到我，我能看到他。”于仁祥用“水连珠”步枪打3发子弹离靶心仅1厘米，投弹能投七八十米，入朝后还学会了朝鲜语，这些都发挥了作用。

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我军后撤，于仁祥得到一项困难任务——带两匹驮着全师仅剩医疗器械的马撤回后方。经过一道山岗时，已占领此处的李承晚部伪军拦住了他。于仁祥用朝鲜语镇定“忽悠”：“我是盟军先遣队。他说你怎么证明？我说马屁股后面有USA——这是淮海战役从黄百韬部缴获的。他又问，你怎么戴着志愿军的帽子，我说我不戴着能过来吗？”于仁祥机智骗过敌人，来到麟蹄江边。

敌人炮火早已严密封锁水面，江边都是牺牲战友的遗体。算好敌炮火由南向北逐次打的规律，利用炮弹入水威力大大减小的特点，于仁祥赶马跟着延伸的弹幕泅渡过江。一上岸，敌机就来扫射投弹，于仁祥赶着马，一匹向东北跑、一匹向西北跑，不让敌机一次俯冲打一个面，直到冲进江边树林才脱了险。“怕死或者盲目去闯都不行，战争中要用智慧去取胜。”于仁祥说。

“世界上只要有侵略者，就要高度警惕！”

1953年7月27日下午4点左右，王顺秀接到命令，到山上开会。“走着我就想，前面1营伤亡太大，我们连还基本满员，可能要我们上去。我就考虑怎么打。”边走边想，王顺秀到了营部，营长催他：“你赶快走，回去通知‘晚上10点停战，10点后不许开一枪’。”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王顺秀不敢相信胜利即将到来。晚9点30分，双方枪炮一齐猛烈开火，半小时后戛然而止，蔚为战地奇景。次日一大早，战友们一齐涌出防空洞，“高兴啊，乱喊乱叫‘胜利了’。”这时于仁祥已随部回国休整，“在报纸上看到胜利了，我既高兴又遗憾，我还指望再去干他一下。”

在前沿坑道3个月没洗脸没刷牙，储兆铭奉命撤下阵地，一晚上才惊险通过敌炮火封锁线。回到团部，团长调侃他：“你怎么跟煤矿工人一样。”这3个月艰苦的前沿生活，让储兆铭对胜利有了新认识，“胜利主要在于中央决策行，在于毛主席的高瞻远瞩，也是全军共同努力的结果，战士们品质好、觉悟高、不怕死。”

许多战友倒在胜利前夜。停战后没了空袭，王顺秀和战友才能一一收殓金刚川对岸的百余具烈士遗体。整个抗美援朝，志愿军牺牲19万余人。“这个代价相当大。但就是再大，也得接受！不打行吗？没有牺牲，哪有今天？”潘宗道至今难忘补给送不上来，战友们一人分一个冰土豆啃的经历，“有人放在胸口，有人夹在胳肢窝里，体温把冻土豆融化一层啃一层。”

“出国作战哪有不困难的，什么都困难，只有一个不困难——志愿军是党领导的有灵魂的铁军，战胜消灭要称霸世界的强敌不困难。”潘老说，和当年各方面的巨大差距相比，现在差距大大缩小，更要传承好抗美援朝精神，“世界上只要有侵略者，就要高度警惕！”

“有人问我，现在还打有没有那个士气？我说一样打，我们的爱国热情会更高。”王顺秀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