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儒家思想如何提高企业治理能力？

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社会经济也正在发生重大而又深刻的变化。如何运用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典范――儒商精神，将“天人合一”“修齐治平”“家国一体”等思想导入企业治理之中，解决商业领域现实和精神层面的问题，提高商业社会的韧性与活力，这对身处浪潮之中的企业来说，是迫在眉睫且有着巨大探索空间的课题。

正己及人，“拟家庭化”提升组织凝聚力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总结：西方家庭是一种“接力模式”，上一代有责任抚育下一代，而下一代没有义务赡养上一代，一代接一代，都只是向下承担责任。中国家庭是一种“反哺模式”：每一代都是既要抚育下一代，又要赡养上一代。中国台湾著名学者曾仕强也有过类似判断：西方社会最小单位是个人，中国社会最小单位是家庭。

“家庭本位”思想，是很多儒商企业开展企业治理的思考原点。

在山西天元集团，董事长李景春大力弘扬“孝德文化”。早在2007年就开展“天元好媳妇”评选，并于2019年进一步丰富了活动内涵，增加了“天元孝子”评选，至今累计评选“好媳妇”“孝子”500余人次。公司定期召开座谈会，让获奖员工分享感人事迹。

“每逢过年，公司还会为我们的父母准备礼物和红包。”东莞泰威电子一位周姓员工回忆，他刚入职时，最吃惊的是不管老板、高层管理、班组长还是普通员工，甚至老板的父母过来，都在同一个食堂吃“大锅饭”，亲切又热闹。

2020年6月20日，新冠疫情正肆虐时，苏州固锝电子董事长吴念博带领副经理以上干部在“孝亲楼”为一块石碑揭牌，石碑上刻有“永不裁员”四个大字，这也是固锝以员工幸福为企业核心价值观的承诺。多年来，吴念博实施了一系列拟家庭化的管理实践，他将公司家文化建设分为八大模块，除了“人文记录”“敦伦尽分”外，其余的六个模块可以分为两大类：企业对员工的拟家庭化关爱（人文关怀、人文教育、健康促进），以及企业对员工的拟家庭化要求（绿色环保、慈善公益、志工拓展），并对应开展形式丰富的活动。

在不断探索和努力下，通过从组织到个人，再从个人到组织的意义构建和价值传递，不少儒商企业的员工形成“公司视我为家人”“我把公司视为家”的双向奔赴――这种双向奔赴也大大提高了公司凝聚力。

凝聚力的提升增强了企业的抗风险能力。东莞泰威电子董事长李文良对2008年的金融危机仍然印象深刻，当时东莞地区大批企业倒下，而得益于全厂500多位员工全力以赴保生产、降成本，泰威电子渡过难关。李文良认为：“是《弟子规》里‘泛爱众’的众人相爱互助等知识教化，产生了正面的效益。”

凝聚力的提升也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员工流失。前程无忧发布的《2023离职与调薪调研报告》显示，2022年制造业平均离职率为19%，而苏州固锝电子的员工离职率常年低于5%，更有许多创始员工和20年工龄以上的老员工仍在继续工作。

导之以德，“全人教育”提高管理效率

中国科学院大学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副教授胡乃军认为：“日裔美国学者威廉·大内（William Ouchi）在1981年提出‘Z理论’，与之前西方学者提出的X理论和Y理论不同，Z理论强调在组织管理中加入东方的人性化因素――这明显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儒家对人的看法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球；不是一维的，而是丰富立体的。”

这也决定了东西方企业对待员工方式的不同。在西方管理学语境下，对员工的培训偏重于技能的学习；而儒商精神指引下的企业，则更强调道德教化，以德驭技，以技育德，以获得更好的未来职业发展与人生价值的保障。二者的区别在于把员工看作目的还是手段。

真维斯国际（香港）有限公司的母公司旭日集团则从中国传统文化经典“四书”中汲取精华，摘录精粹词句，并附上“语译”和“提示”，形成《四书嘉言》一书。同时将文化精神高度提炼总结形成手掌大小的“旭日文化手册”，为每位员工提供处事和做人指南。

苏州固锝电子认为“管理的原点在人心”，于是专设了“人文教育”模块，由员工志愿者实施推进。具体的教育形式有晨读经典、轮班授课、组织外出学习等。有员工表示：“刚开始是观望，觉得我们一群大男人站在这里读《弟子规》《孝经》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但时间久了之后，好像跟内心有呼应了，慢慢就接受了，也能理解一些。”

宁波方太集团更是用儒家优秀文化的精髓涵养企业精神，培育现代企业文化，其“伟大企业”的愿景、“人品企品产品三品合一”的核心价值观、“促进人类社会真善美”的理想追求等，实现了儒家道德教化与现代企业经营的深度融合。特别是“五个一”（立一个志、读一本经、改一个过、行一次孝、日行一善）的提出和施行，更是将员工的“他律”转换为了“自律”。

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晁罡认为，如果以纯粹的物质奖惩手段管理员工，会面临“欲壑难填”的问题，企业更应把员工看成活生生的人，了解他们的精神诉求、成长诉求、家庭诉求等，然后提供的不仅仅是“培训”，而是全方位的“教化”，进行“全人教育”。如此一来，员工才能真正发自内心的认同企业，与企业同频共振，上下同欲。

这与美国著名流媒体公司奈飞旗帜鲜明地提出“我们只招‘成年人’”的企业文化有相通之处，不仅意味着重视每一位员工的价值，也期许“每一位成员都知道自己要前往何方，并愿意为此付出任何努力”。

苏州固锝电子有三个工厂，却只有半个绿化工人――即一位退休员工，他不要工资，只要一点交通补贴。这种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的事情之所以能实现，主要因为两点：一是退休员工的德性和对公司的认可，二是公司员工自觉不乱扔垃圾并主动协助分担绿化工作。

“除了正面溢出效应，‘德治’对企业管理来说还有其他意义和价值。”晁罡认为，诸如阿米巴、6S精益生产之类的管理改革在中国企业中往往很难落地见效，根本原因是这些改革停留在“术”的层面，没有解决“道”的问题，员工思想层面的认同不够，缺少精神动力。

义以生利，和合共赢打开发展空间

孔子在《论语·里仁》里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商无不逐利，但何以逐利、以何逐利、逐利为何体现的是一位企业家的行为水准和修为境界。

山西天元集团建设环保循环经济产业园区时，附近村民经常堵路堵门，严重影响工程进度。天元集团转变思路，为村民赠送米面油，开办德善斋素食餐厅，为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提供免费素食午餐，和村庄开展企村共建孝道文明村活动，评选“新村好媳妇”，举办各种敬老爱亲活动，把仁爱、孝悌和德善的儒家文化理念传递到村子里。如今，这个村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孝道文明示范村”。

旭日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真维斯国际（香港）有限公司董事长杨勋认为：“做买卖，要讲一个‘信’字，要讲一个‘德’字，对员工没有信任，对客户没有信任，对合作伙伴没有信任，那你怎么立足？怎么可能赚钱？”

面对近几年的市场变化，真维斯迅速向第四次转型大步迈进，即以“品牌经营”为核心业务并布局企业数字化管理。企业文化驱动品牌增长卓有成效，正是将“治企利天下”的文化根植于企业基因当中。真维斯品牌自1993年进入中国市场以来，一直践行“名牌大众化”的经营理念，“物超所值”的销售策略，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稳占一席之地。

事实证明，坚持儒学治企的企业不但获得了不错的发展，也展现出惊人的韧性。据相关统计，本刊专访的几家儒商代表企业，宁波方太集团、苏州固锝电子、东莞泰威电子、山西天元集团三年疫情期间增长率均超过30%，真维斯更是达到了惊人的395.7%。

“‘义’与‘利’之间是动态平衡的关系。”北京国富经济研究院院长、北京国富创新管理咨询公司董事长、著名战略与管理专家周永亮提醒，对企业来说，完全“因利忘义”或者“因义忘利”都是不可持续的，两者应不断互动并找寻平衡，规模和影响力越大的企业越要肩负起更多的社会责任。

经世济民，家国情怀为行稳致远护航

走进旭日集团的办公大楼，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个因慈善而获得的奖杯、奖牌和证书。自2005年成立“旭日慈善基金”以来，旭日集团积极举办各类公益活动及与其他慈善机构合作，在扶贫济困、抗震救灾、博爱捐医、兴资助教等方面捐款超过数十亿元。截至目前，旭日集团已在全国31个省（区、市）勾画了一幅巨大的公益版图，公益足迹从北向南，由东到西，贯穿整个中国，让“为爱出发”的口号在中华大地的每个角落生根发芽。

当《家族企业》杂志问到“做慈善是否是您做企业的目的之一”时，杨勋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之一’，就是目的。我已经吃素30年，也没有什么物质欲望，做企业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服务社会。”

“我们的企业理念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杨勋进一步解释道，“这句话出自《孟子》，之所以把原文中的‘济’字改为‘善’字，是因为‘济’是俯视，‘善’是平视。自己能力小的时候，要把自己照顾好，不给政府和社会添麻烦；能力大的时候，就以平视的态度多帮助别人。企业一定要讲社会效益，做更多的贡献，让社会认同你，才能做长久。”

相比于“做强、做大”，杨勋更为看重“做久”。他透露，自2008年旭日集团出资助力惠州地区扶贫项目，截至2020年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单此项捐资超2亿元。旭日集团发起的类似帮扶活动还有很多，而这也是杨勋的日常工作。“我要保证有钱给员工发工资，能把正在做的慈善继续做下去，所以我在决策上比较谨慎，没风险才投资。”杨勋告诉《家族企业》杂志。

东莞泰威电子因为在初创期经受了种种磨难，董事长李文良总结出“烦死了、忙死了、累死了、吓死了、气死了、困死了、苦死了、恨死了、急死了”等“九死一生”现象。为了让企业长治久安，2005年，他在企业经营中引入中华传统文化理念。而后，李文良更是设置了独特的“天地人和”股权结构，他将公司股份分为三份：51%做公益基金，用于回馈世界，25%归全体员工，剩下的24%归企业主。“希望得到全体员工和天地万物的支持，大舍即大得。”李文良说。

“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晁罡教授认为，经世济民的慈善行为对企业长期发展起着根本性的作用，财富传的是外在价值，而不是内在价值，只有内在价值才能够代代相传。

（本文详见于【《家族企业》杂志2023年7月刊】 未经本刊授权，不得转载；经本刊授权转载的，请注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