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2025年9月，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发表研究文章《人工智能的安全性与可靠性能够推动全球大多数国家的创新发展》（AI safety and security can enable innovation in Global Majority countries），深入剖析了当前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中一个核心的紧张关系，即在推动创新与确保安全之间的权衡取舍。文章驳斥了“安全阻碍创新”的普遍论调，并指出，对于占世界多数人口的全球南方国家而言，对人工智能安全与保障的投入不仅不是发展的障碍，反而是实现可持续创新与长期发展的关键赋能条件。通过分析系统性风险、信任构建与全球权力平衡等多个维度，该文章为即将于2026年2月在印度举行的人工智能影响峰会提供了一条弥合分歧、重塑全球人工智能合作议程的新思路。启元洞见编译整理了其中的核心内容，以供读者参考。

一、破除迷思：

在创新与安全的二元对立之外

在当代人工智能治理的辩论中，一个核心的紧张关系在于人们普遍认为在推动创新与确保安全及保障之间存在着一种此消彼长的权衡。其中，人工智能安全（AI safety）旨在预防先进系统可能带来的各种危害，涵盖灾难性的滥用、算法偏见、劳动力市场颠覆等等；人工智能保障（AI security）则侧重于在模型的设计、实施和部署全过程中保护其完整性。尽管这两者作为必要条件已日益成为共识，但它们常常被描绘为创新的“绊脚石”。

这种观念催生了一种潜在的叙事，即优先考虑安全与保障可能会延缓技术的采纳，从而限制各国充分享受人工智能带来的经济和发展红利，尤其是全球南方国家。全球人工智能峰会的议程演变也从侧面强化了这种二元对立的话语。2023年，在英国举行的布莱切利公园峰会（Bletchley Park Summit）将安全问题，特别是围绕前沿模型的风险，置于国际讨论的中心。相比之下，2025年，巴黎人工智能行动峰会（Paris AI Action Summit）则更强调创新，高调宣布了大规模的资金承诺，并将监管视为进步的潜在障碍。同年，于基加利召开的非洲全球人工智能峰会上，则呈现出另一种更为技术乐观主义的愿景视角，并在《非洲人工智能宣言》（Africa Declaration on AI）中得以正式确立，该宣言侧重于发掘发展的潜力，对系统性风险的关注相对较少。

对于全球南方国家而言，其中的利害关系尤为重大。一方面，由于抵御系统性冲击的资源相对匮乏，这些国家可能会不成比例地承担更多人工智能带来的风险；另一方面，弥合日益扩大的人工智能鸿沟的压力又促使它们迫切需要采纳新兴的人工智能技术。

在此背景下，我们必须重新审视安全与保障的角色。它不应被视为创新的成本，而应被视为实现可持续创新的前提条件。2026年2月,人工智能影响峰会（AI Impact Summit）即将于印度举行,这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该峰会植根于印度总理莫迪提出的“为解决现实挑战而普及人工智能”的愿景，以及印度人工智能在技术法规方面将监管措施与技术解决方案相结合的创新举措。它有望将人工智能的安全与保障问题置于全球南方国家的创新需求语境下进行重新解读，从而打破当前治理领域的僵局。

二、系统性风险：忽视安全的沉重代价与对可持续发展的威胁

若对人工智能安全与保障缺乏足够重视，其后果可能远超技术本身。技术故障、网络犯罪或对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的侵蚀等经济后果，都可能因人工智能能力的增强和对其依赖的加深而被放大。因此，在人工智能安全问题上的不作为所带来的潜在成本，恰恰凸显了将其视为构建具有韧性和公平性的技术发展基石的必要性。

以网络安全为例，一个国家若未能在人工智能模型安全方面进行充分投入，未来其应对网络犯罪和数字事件的成本将急剧上升。例如，对国家关键基础设施的攻击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将是巨大的。据估计，2021年，网络犯罪给非洲国家造成的损失高达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0%，约合41.2亿美元；2022年，哥斯达黎加发生了一起臭名昭著的勒索软件攻击事件，该国20多个政府机构成为目标，并最终导致国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此次攻击给哥斯达黎加经济造成的损失约占其年度GDP的2.4%。如今，随着前沿人工智能模型能力的不断涌现，其辅助甚至主导网络攻击的能力也已得到验证，这可能导致未来网络威胁的频率和严重性都将大幅提升。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如果系统性的人工智能风险得不到解决，可能会损害甚至逆转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上取得的全球进展，从而对个人生活和国际秩序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这些重大的破坏和高昂的社会成本将直接威胁到国家的能力和权威，迫切要求我们建立起能够抵御不断升级的人工智能相关威胁的社会韧性。

表：部分系统性人工智能风险如何威胁特定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三、安全与保障的“发展红利”

回顾技术创新和应用案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对安全与保障的投资为全球南方国家带来了可观的“发展红利”。

（一）解决本土化风险，利用技术服务本土优先事项

从发达经济体向新兴经济体的技术和知识转移，一直被视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有效工具。然而，要使这种转移和部署真正有益，就必须充分关注并适应当地环境。与本土情境相适应的技术及其安全要求更可能行之有效，因为它们能充分应对当地独特且最普遍的威胁。

核能领域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深刻的教训。忽视当地风险，如工程能力有限或环境脆弱性，可能导致巨大的失败。例如，菲律宾的巴丹核电站项目，耗资超过20亿美元，却从未投入运营。与此相反，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在核技术转让中，将安全与保障标准嵌入更广泛的基础设施和能力建设计划，强调安全是一种发展资产，而非额外的管理成本。同样，人工智能具有跨领域特性，通用的全球框架往往会忽略特定部署场景下的脆弱性和机遇，我们应高度关注本地化的风险和优先事项。因此，具有情境敏感性的人工智能安全与保障框架应被视为有效、可持续技术部署的基石，它能在最大化人工智能潜力的同时，避免可预防的失败。

（二）构建信任与稳定，为广泛应用和国际投资铺路

信任是新技术普及应用的关键。用户之所以接纳一项创新，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理解其底层技术机制，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该系统能够可靠地带来益处而不会造成伤害。对于新兴经济体而言，对于吸引国际投资，信任同样至关重要。

安全与保障措施是建立这种信任的基础。肯尼亚移动支付服务M-PESA的成功便是一个明证。M-PESA以其强大的机构支持和健全的安全措施赢得了用户的信赖，从而得以广泛普及，并最终改变了整个国家的经济面貌。M-PESA模式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经验。目前，由于人工智能在发展领域展现出的切实效益，全球南方社区对其已抱有较高的公众信任。通过加强人工智能安全与保障框架，可以进一步加速其应用，扩大非正规就业人员的准入，并释放更大的经济潜力。在国际层面，清晰稳定的监管环境向投资者传递了可预测性和安全性的信号，这有助于鼓励投资并支持国内创新，这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第九项（SDG 9）所强调的“建设有复原力的基础设施、促进包容和可持续的工业化、推动创新”的目标完全一致。

（三）维护全球南方利益，缓解全球权力失衡

积极参与国际人工智能治理，对于解决全球权力失衡、促进全球南方国家的发展和主权至关重要，因为在现有的多边论坛中，这些国家的利益往往被边缘化。

印度已成为这一努力中的关键行动者。通过其在数字公共基础设施（DPI）领域的领导地位，印度倡导建立专为资源受限环境设计的包容、安全且尊重权利的系统。通过“联合国DPI保障机制”等倡议及其在2023年担任G20轮值主席国期间的努力，印度成功地推广了一种从设计之初就嵌入安全的模式。鉴于人工智能安全与保障框架存在被少数主导行为体在排他性论坛中塑造的风险，印度完全有能力将全球人工智能治理重新导向全球南方的发展优先事项，特别是通过引导即将举行的人工智能影响峰会，推动包容性决策，并重新聚焦于先进人工智能系统的风险。

四、结论

随着人工智能治理框架的不断形成，全球南方国家必须超越将安全与保障视为创新障碍的二元对立思维。建立国内的人工智能安全与保障能力并参与多边治理，并非次于创新的次要任务，而是其根基所在。通过降低系统性风险、建立信任以及为投资创造可预测的环境，安全与保障措施能够实现那种快速但脆弱的技术采纳所无法带来的长期发展效益。2026年2月，即将于印度举行的人工智能影响峰会提供了一个关键契机，它将有机会弥合当前人工智能治理领域的不同叙事，并证明另一条道路是可能的。在这条道路上，对人工智能风险的严格关注将赋能而非限制技术潜力，从而更好地应对人类最紧迫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