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是一场长跑，我们需要从书籍中汲取力量。星图金融财顾频道联合星图金融研究院推出“财顾荐书”栏目，每期一位主理人，负责向大家推荐一本经典书籍。

本期主理人为星图金融研究院研究员薛洪言，推荐的书目是《以日为鉴：衰退时代生存指南》，作者分析师Boden。

以下为推荐正文，希望大家阅读愉快，有问题也欢迎留言交流：

当历史的洪流转向，繁荣的潮水退去，一个社会真实的肌理与个体的命运将经历何种考验？《以日为鉴：衰退时代生存指南》一书，正是将镜头对准了日本在经济泡沫破裂后长达三十年的社会变迁。

它并非一本宏观的经济学论著，而是一部沉入行业肌理、聚焦个体命运的深度纪实。通过逐章拆解就业、教育、医疗、医药等十余个关键领域，并辅以大量精确数据与案例，本书呈现了一幅在长期衰退压力下，日本社会结构如何扭曲、群体命运如何浮沉的复杂图景。

书中不仅记录了日本经济在转折点的盲目扩张，也剖析了金融危机引发的连锁反应；既描绘了劳动力市场的分裂，也追溯了行业重建的艰难历程。它既是一部翔实的日本衰退史“案例库”，其贯穿始终的对于中国现实的深刻追问，也为观察当下国内情况提供了一面不可多得的镜子。

视角一：经济衰退中的个体命运与代际烙印

本书最深刻的洞察之一，是将宏大的经济叙事真切地落到具体的人身上。衰退从来不只是抽象的数字，而是无数人生命轨迹的被迫转向。

书中细致描绘了被称为“就业冰河世代”的一群人——即上世纪70年代后出生的约1800万“团块次代”所面临的集体困境。他们成长于激烈的学业竞争环境，却在步入社会时，迎面撞上泡沫经济破裂的寒冬。

1993年，日本失业率从不足2%骤升至3%，全国破产企业连续两年突破一万家。为求生存，企业大规模采用劳务派遣制度，致使每两名大学毕业生中就有一人沦为非正式员工，正式员工与临时工之间的待遇差距迅速拉大。

这种就业的脆弱性进一步侵蚀了家庭单元，催生出典型的“派遣家庭”——即父母双方均为派遣员工、收入高度不稳定的家庭。数据显示，在70后群体中，至少有一方是派遣员工的家庭占比高达46%，而夫妻双方皆为派遣员工的比例更达到25%，相当于平均每四个70后家庭中就有一个完全依赖不稳定的派遣收入。这些家庭平均储蓄不足300万日元，子女若想进入国立大学，往往需要耗尽全家十余年的积蓄；一旦考不上，高昂的私立学费又会将家庭拖入深重债务。

当这一代人逐渐步入中年，生育率下降与单亲家庭增多，使得下一代也提前陷入“派遣家庭”的脆弱循环。2021年，日本相对贫困率达15.6%，其中单亲家庭贫困率更高达44.5%。数以百万计的家庭在食品与医疗上精打细算，派遣家庭的子女中有六成以上对父母与社会抱有疏离甚至仇视情绪，这一比例远高于正式员工家庭的47%。

于是，衰退成为这一代人终生难以摆脱的烙印。随着他们逐渐老去，纪录片《老后破产》所揭示的危机，正是他们未来命运的预演：在养老金不足、长期照护与医疗负担的多重压力下，如何维持基本尊严，已成为日本社会无法回避的课题。

本书通过细腻的个案与扎实的数据提醒我们：经济泡沫的破裂不仅改写了宏观指标，更在无数人的人生中刻下了无形却持久的伤痕。

视角二：就业市场的结构性畸变与政策的两难

面对经济冲击，政府与企业的选择直接重塑了就业市场的形态，其背后的权衡与代价发人深省。

本书指出，即便在1990年股价初现下跌时，日本企业仍保持乐观并进行了激进扩张——1989年至1991年间，设备投资从54万亿日元大幅增至64万亿日元。这种过度乐观，为日后严重的产能过剩埋下了伏笔。

当危机真正降临后，政府的首要目标迅速转向“保就业”。1993年泡沫经济破裂后，迫于社会压力，日本选择了以就业稳定为优先，首次大规模推行“企业改革与雇佣改革”双轨政策，其核心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全面开放劳务派遣制度。这导致正式员工比例显著下降，而临时工数量急剧上升。

尽管短期内缓解了就业压力，但这一政策的长期代价极为沉重。为了维持就业，政府鼓励企业通过重组兼并来维持运营，而非通过市场淘汰来出清过剩产能。这使得许多已陷入亏损的企业依靠银行贷款勉强生存，最终沦为“僵尸企业”。高峰期时，僵尸企业数量占日本企业总数的20%；即便在35年后的今天，平均每6家企业中仍有1家处于这种状态。这种保护机制虽然避免了大规模失业，却严重削弱了企业的市场竞争力——许多企业的主营业务利润甚至无法覆盖贷款利息，长期拖累整体经济活力。

与此同时，劳务派遣制度的全面推行进一步固化了劳动力市场的二元分割结构。正式员工与临时工在待遇和职业发展上被人为割裂：临时工群体普遍缺乏晋升通道和健全的社会保障，劳动权益难以保障；而正式岗位因企业控制成本而大幅缩减，逐渐固化为少数人享有的“特权”。这不仅牺牲了一代年轻人的职业稳定与发展前景，也严重削弱了劳动力市场的流动性和内在活力。

最终，这种以牺牲长期发展换取短期稳定的政策选择，不仅导致一代人职业前景的停滞，也成为日本经济陷入“失去的三十年”的重要原因之一，使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矛盾延续至今，成为一个难以愈合的社会伤口。

视角三：教育与学历在衰退中的贬值与异化

在经济上行期，教育常被视为阶层跃升的阶梯；而在经济衰退时期，教育体系却可能演变为社会压力的放大器。

本书指出，上世纪90年代，日本的大学毕业生数量比80年代增加了40%，但其起薪仅上涨10%，涨幅不到同期高中毕业生的三分之一——学历的边际效益正在显著收缩。这一趋势与日本经济衰退后的整体困境密切相关：1990年房地产泡沫破裂后，财政状况急剧恶化，政府为缓解失业潮而推行大规模基建投资，致使教育经费持续被挤压。

为应对就业压力，日本政府于1991年推出“研究院倍增计划”，导致硕士在校人数在五年内翻番，教育资源被大幅稀释。其结果是，硕士就业率连续九年低于60%，2007年博士就业率仅为57.4，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高学历贫困”群体。

与此同时，教育系统自身也陷入结构性危机。随着人口结构剧变、第三次婴儿潮消退，入学人数急剧减少。在经历过1970至1980年代两次教师大规模扩招后，全国中小学教师数量已达约100万人，教师队伍迅速过剩，教育资源严重错配。教育经费在十年间萎缩近半，教师的工作强度和淘汰压力不断攀升。

教育市场化改革推行后，学生及家长可影响教师绩效评估，师生关系逐渐异化为“顾客－服务者”模式，传统尊师重道的氛围日益淡化。与此同时，教育惩戒受到严格限制，教师心理负担加剧。而成长于泡沫经济时期的学生，习惯了的享乐与消费主义生活方式，难以适应经济下行后的现实，校园矛盾频发，社会却往往将问题归咎于教师管理能力不足。

在此背景下实施的严苛教师考核制度，未能有效提升教育质量，反而导致2003年前后教师职业抑郁比例高达30%，年自杀人数超过百人，使教师成为当时风险最高的职业之一。

这一系列改革虽在短期内缓解了财政压力，却使教育体系陷入“高学历贫困”与“教师过劳”的双重困境，深刻揭示出：在经济衰退时期，教育体系如何从通往机会的阶梯，演变为社会压力的放大器。

视角四：关键行业的危机与艰难改革：以医疗行业为例

本书以医疗与医药行业为缩影，深入揭示了在财政压力之下，一个关乎国民健康的领域所经历的艰难改革历程。

上世纪90年代，面对日益严重的医保赤字，日本厚生省推行了“降价+定额”的组合式控费政策：对约1.3万种药品实施连续梯次降价，将个人负担比例从零提高到10%，并将成本控制列为医生评审的首要指标。

短期内，医疗费用增速从年均30%大幅降至不足2%，药品平均降幅也超过45%。然而，这一政策也带来了明显的副作用：由于医生晋升与控费效果挂钩，医院和医生倾向于选择廉价却未必最优的治疗方案；同时，企业利润被严重挤压，不得不削减研发与生产成本，导致日本错过了从化学药向生物医药转型的关键机遇期。

这种重压最终酿成苦果。进入2000年后，日本集中爆发了“绿十字大丑闻”等一系列药品安全事件，近400种药品因此下架，制药行业也随之陷入破产潮。

痛定思痛，日本在2001年后转向以“质量与创新”为导向的复兴路径：通过兼并重组，在三年内将药企数量削减70%；建立药品上市后再评价制度，强制淘汰不达标产品；并对医生考核体系进行逆向调整，重新将患者满意度与医疗质量置于核心位置。这些举措逐步重建了行业的信任。

在医疗服务端，2003年推出的DPC支付制度以缩短平均住院日为核心考核目标。十年间，平均住院日减少了27%，住院费用也得到控制，但这也促使医院形成了“床位效率优先”的运行逻辑。其后果是医疗韧性被削弱，类似东京孕妇遭多家医院拒诊的事件屡有发生，并为2020年疫情中“床满拒诊”的被动局面埋下了伏笔。

回顾日本二十多年的改革历程，其路径从“效率优先”重新回归“质量优先”，揭示出一个深层规律：全民医保的可持续性取决于动态平衡——过度控费将透支质量与创新，而忽视成本控制又会重蹈“高支出不可持续”的覆辙。唯有在制度层面持续校准，才能使医疗体系既负担得起，也值得信赖。

视角五：寻找出路：出海浪潮与对中国的镜鉴

在详述内部困境的同时，本书也指出了日本经济在逆境中寻找的一条重要出路：全面出海。

90年代后，日本企业开启了从“产业输出”到“全产业链输出”，再到“文化输出”的三步走战略。到2007年，日本企业利润已恢复到泡沫前的1.5倍。

这一路径对中国具有鲜明的现实参照意义。书中指出，2024年上半年，中国上市公司海外收入同比增长13%，境内外收入差距拉大至14%，这一结构与日本全面启动出海战略前的情况高度相似。

当前，中国的新能源汽车、光伏、锂电池、智能家电等行业已成为新一轮出海主力。这预示着，我们可能正站在一个类似历史节点的窗口。

本书的价值正在于此：它通过日本的经验告诉我们，在内部承压之时，向外开拓可能是一片新的蓝海；同时，它也通过日本在多个领域的教训，帮助我们审视自身可能存在的类似风险。

结语

通览全书，《以日为鉴：衰退时代生存指南》的价值，不仅在于它用扎实的数据梳理了一段复杂的历史，更在于它建立了一种跨越国别的观察框架。

它将“衰退”从一个经济概念，还原为无数具体的人生课题。书中反复浮现的追问——“同样的问题也会出现在中国吗？”，是一种基于深刻历史洞察的未雨绸缪。

它提醒我们，在应对经济周期挑战时，政策的每一分权衡，都可能在未来几十年里雕刻一代人的面孔；社会的每一次转型，都需要在短期稳定与长期活力之间做出审慎而富有远见的抉择。

这本书，正是一份基于他国实践、沉甸甸的参考坐标，值得每个人读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