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卷”·2025

编者按

2025年，一场覆盖汽车、光伏、水泥、钢铁等行业的“反内卷”行动正在全国推进。从“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首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到各部委联合行动，从《反不正当竞争法》修订到行业协会自律公约，一场由政府引导、行业协同、市场调节共同驱动的“反内卷”行动正在多个行业全面铺开，这场被业界称为“去产能2.0”的行动，既是对过去粗放增长模式的纠偏，更是面向高质量发展的主动突围。在“双碳”目标与科技自立自强的时代背景下，“反内卷”不仅是一场产业自救，更是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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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时报见习记者 钟秋月

眼下，“卷”字成为企业发展面临的难题。从服务业到制造业、从线上到线下，大家竞相压缩成本、压低价格、无限延长服务链条，利润却在“内卷”中消融。

许多行业都陷入了“薄利多销却未必多销”的窘境。加之宏观经济周期的压力，不少企业主感慨，一年到头辛苦奔波只能维持基本运转，“不赚钱”一时间成了集体性的叹息。

01

多行业深陷“价格战”死循环

作为曾经的暴利行业，医疗消费行业正褪去光环，陷入关乎生存的“内卷”之战。

“不卷价格直接死，卷价格死得慢一些。2025年下半年以来，周边的同行倒闭了五家工厂。”在重庆市两江新区经营着义齿工厂的陈志华向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道出了当下一些中小制造企业主的真实困境。他亲历了行业价格的断崖式下跌：一颗义齿的价格从此前的200元骤降至如今的50—70元。为了维持工厂运转和保住客户，他不得不接下一批批几乎无利可图的订单，利润被压缩到极限。

在陈志华看来，义齿制造企业进入了低价死循环。非理性竞争下，劳动密集与高定制化特点迫使企业无法采用优质材料与熟练技工，这必然导致产品质量的下降。

比利润微薄更棘手的是现金流的紧张。激烈的“价格战”扭曲了交易规则，回款周期被无限拉长，从预付款拖到月结，再变成遥遥无期的拖欠。每到月底，陈志华的主要工作就从生产变成了艰难催款。

更深的伤害在于行业规则的崩塌。“‘你不做有的是人做’的强势买方逻辑，使得许多订单在无正式合同约束下便仓促进行。”陈志华直言，这最终将整个医疗消费行业拖入了一场危险的“内卷”，比拼的似乎已不是产品质量，而是谁更能忍受亏损、谁的现金流更能耗、谁更敢于承担无保障交易的风险。

传统产业深陷“价格战”泥潭，新兴产业同样难逃“内卷”宿命。多数新兴产业从政策扶持的蓝海起步，历经技术突破与成本锐降后，迅速步入竞争白热化的红海阶段，即便手握技术优势，也常面临利润微薄的尴尬。

我国光伏产业链实力雄厚，从关键材料自主可控到电池技术突破，再到下游集成应用，各环节的技术水平均居全球领先。但如今，技术优势未能转化为利润优势。据中国光伏行业协会不完全统计，2024年以来超40家光伏企业公告退市、破产或兼并重组，2024年年末光伏A股上市公司全年亏损总额超600亿元。

磷酸铁锂材料行业境遇同样严峻。作为中国锂电产业链核心竞争力所在，其占据国内动力电池80%、全球储能电池90%以上的市场份额，凭借核心技术助力我国新能源产业打赢储能、动力和电车三场关键“战役”。然而，该行业已经连续亏损超36个月，6家上市企业平均资产负债率高达67.81%，沦为锂电产业链利润承压严重的环节。

企业挣扎在生存线，行业未来与价值提升便无从谈起，多个行业开始呼吁价格回归合理水平。

11月18日，中国化学与物理电源行业协会发布《磷酸铁锂材料行业成本研究》，构建起科学的磷酸铁锂材料行业成本指数体系，既助力规模以上企业回归成本线以上，也为政府监管提供精准数据支撑。

中国化学与物理电源行业协会磷酸铁锂材料分会秘书长周波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2026年减碳政策将持续支持行业增长，锂电池整体增幅或超30%，但材料端因行业高负债面临支撑不足的问题。我们每月披露行业平均成本区间、更新成本指数并扩大企业参与范围，助力行业摆脱亏损、实现良性发展。二三线电池企业已经在调整价格。”

截至目前，光伏、钢铁、磷酸铁锂等多个行业通过行业协会引导或企业自发，在政策引导下推进相关价格与成本监测机制，为行业良性发展提供支撑。

02

越卷越不赚钱

为何越卷越不赚钱？受访企业普遍认为，这并非单纯的产能过剩所致，而是过去盲目投资扩张产能、如今需求侧支撑不足、消费乏力及供需错配等多重因素叠加，共同造就了很多行业“内卷”的困局。对此，业内普遍呼吁，下一步需加快出清落后产能，同时大力提振消费，破解当前发展困境。

“过去由于缺乏准入门槛，行业出现无序竞争，不少化工、钢铁、水泥企业盲目投资扩建产能，最终导致劣币驱逐良币，整个行业已连续亏损三年。”周波直言。

消费需求不足也被视作核心症结之一。“按照前几年的数据来看，我们行业的产能足以覆盖市场需求，甚至一度出现产能缺口。但如今，消费者因收入减少和对未来经济预期不佳，纷纷推迟或取消牙齿修复治疗，市场需求大幅萎缩。”陈志华对此深有感触。

值得注意的是，部分行业存在需求增长潜力。以光伏行业为例，最新预测显示，2025年国内光伏需求仍将创下纪录，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已上调2025年国内光伏装机预测至270GW—300GW，新增装机规模的快速增长预示着牢固的需求基础。同时，海外需求也在攀升，位于佛山的两家外贸企业向记者透露，受美国缺电危机影响，2025年前往国内太阳能工厂采购产品的美国商家数量显著增加。

磷酸铁锂材料行业同样呈现海外需求爆发的态势。自2025年6月以来，美国从中国进口该材料的数量大幅增长。周波预计：“2026年储能板块预计增长50%以上，动力板块如商用车领域，受国家减碳政策推动，电动重卡今年增幅已超100%，2026年整体需求预计增长超30%。海外需求也在持续增加，由于材料仍依赖从中国进口，国内企业出口需保证利润空间。”

需求增长潜力并未缓解行业“内卷”，核心问题仍在于供需错配。山东省太阳能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张晓斌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光伏行业面临的核心问题是供需错配而非产能过剩，当前行业产能远超实际消纳能力，从而导致市场严重失衡。

“产能过剩并非核心问题。我们需要的是技术升级和优质产能，而非单纯去产能。当前光伏行业正处于能源技术切换阶段，关键在于优质产能的差异化和技术创新，例如BC和TOPCon等先进技术的应用。”美的光伏工商业资本总监孙家奇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对于磷酸铁锂材料行业，周波认为，“反内卷”成功要达成以下目标：“助力年产能20万吨及以上的规模企业回归成本线、实现盈亏平衡，利用规模效应分摊费用；同时逐步淘汰10万吨以下的落后产能，推动行业整合。”

他进一步呼吁，需引导建立行业准入门槛，避免盲目投资扩产。同时，企业也应基于订单扩产而非下游客户的不确定需求，以防供需错配和资源浪费。唯有如此，才能实现2026年储能和动力电池的预期增长，支撑国内电池企业的国际议价权。

03

中小企业如何在激烈竞争中找到出路

中国中小企业协会常务副会长马彬认为，相较于规模较大的企业，中小企业在“内卷式”竞争中的处境通常更加艰难，面临着资金链紧张、资源和成本劣势凸显、创新动能被抑制等挑战。

马彬强调，中小企业是我国经济韧性与活力的重要基础，既是“内卷式”竞争的主要受害群体，也应当成为破除“内卷式”竞争的主要发力群体。中小企业的破局之道在于从“被动卷入”转向“主动建构”。

“内卷”之下，不少中小企业都面临着如何突围的难题。

有企业主坦言，曾想把工厂做大做强，如今只想做小做精，计划2026年转型聚焦更细分的赛道；也有企业困惑于行业竞争的升级，不仅是比拼价格，还要角逐服务，正考虑从单纯的产品供应商转型为系统方案提供商；还有企业对转型心存顾虑，担心变革后投入更多本金，在变与不变间摇摆不定。

记者观察到，尽管整体“内卷”激烈、发展不易，但仍有部分中小企业实现逆势增长。共性在于构筑独特技术壁垒、布局东南亚及“一带一路”等区域出海、转型系统方案提供商、通过数字化转型降低人工成本等。

“此前，我们涉足的行业和产品类别较为分散，导致资源分散，难以在任何一个方向做到极致。2017年我们砍掉了部分业务，聚集工业制造领域的自动化在线测量，目前实现了多项核心技术的突破。”惟景三维副总经理兼CTO钟凯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随着技术突破而来的是成倍的业务量。2022—2023年，惟景三维业绩增长接近100%，近乎翻番；2023—2024年增速也超过了50%。

据悉，由于应用场景广泛，目前三维测量所处的行业竞争非常激烈，市场上扫描仪种类繁多，整体环境高度“内卷”。

“技术的领先优势只是阶段性的，如果研发停滞，竞争者便会追赶上来。制造业本身在不断升级，客户的需求也在持续变化。因此，企业对技术的研发不能仅满足于暂时领先，必须不断追求极致、快速迭代。”钟凯建议：“关键在于找准适合自身的领域，深耕细分应用场景，集中力量实现突破，逐步建立起自己的核心技术和技术壁垒，成为细分领域的单项冠军，与其他企业形成差异化竞争。”

走向数字化转型已成为中小企业发展的必由之路。云谷科技相关人士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即使当下竞争激烈，通过数字化转型提升产品管理效率，公司仍实现了年均业绩的成倍增长。“相比打‘价格战’，为客户提供完整的解决方案成为其核心竞争优势。一方面，客户更倾向于为便捷高效的服务买单。另一方面，客户其实也会算经济账，长期使用高质量产品比低价产品更划算。数字智能化产品初期投入较高，但能显著降低人工维护成本，具有长期成本优势。”

“在我们服务的工厂中，越来越多的成功案例显示：为客户提供一站式解决方案，已经成为重要的竞争优势。采购方普遍反映，管理多家供应商非常麻烦，如果一家工厂能够全部解决问题，他们非常愿意为这种便利性支付合理溢价。”海智在线创始合伙人兼采购商事业部总经理祝素芹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在祝素芹看来，中小型工厂面临的最大约束，往往不是技术能力，而是资源的有限性。要购置全套、全流程的生产设备需要巨额投资，这对于多数中小工厂而言并不现实。破局之道是与周边工厂建立深度协同网络，各自发挥专长，共同为客户提供完整的解决方案。这不是简单的外包，而是建立战略协同关系，如何建立有效的协同管理机制是当前多数工厂面临的难题。

“未来制造业的竞争格局将发生根本性变化，竞争不再存在于单个工厂之间，而是整个供应链网络互相竞争。那些能有效整合协同资源、建立稳固供应链网络的工厂，将获得远超同行的发展空间和市场地位。这种‘网络化生存’能力，将成为中小型工厂突破规模限制、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关键。”祝素芹如此对记者说。

01

交银国际：

光伏行业去产能趋势延续，龙头优势仍显著。在“反内卷”政策导向的推动下，光伏材料的主要企业通过自律减产和限销挺价等措施，有效改善了供需情况。行业“反内卷”已逐步推动行业盈利改善，龙头企业有望受益于推出的提高技术指标等去产能政策，同时仍有能力保持盈利或稳健经营，在市场化出清下，预计盈利会逐渐改善，竞争优势仍显著。行业“反内卷”推动多晶硅价格大涨，产能收储若能落地将推动价格进一步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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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证券：

突围“反内卷”启动电力现货市场的省份越来越多。调峰收益理想的方式是通过在电力现货市场中低充高放来实现。预计随着电力市场化的持续推进，越来越多的省份会开启电力现货市场。新能源发电占比越高谷电价越低，峰电价取决于经济情况和负荷特性。从月均加权平均峰谷价差来看，东部地区峰谷价差在0.1—0.2元/kWh；中西部地区峰谷价差在0.2—0.4元/kWh，季节性差异较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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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海证券：

“反内卷”有望重估中国化工行业，后续措施有望使全球化工行业产能扩张大幅放缓。中国化工行业具有充沛的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净额，一旦扩张放缓，潜在股息率将大幅提升，有望实现从“吞金兽”到“摇钱树”的转变。同时，供给端的改变将带来景气度的止跌回升，关注石油化工、煤化工、有机硅、磷化工、草甘膦等。由于AI数据中心等电力需求带来燃气轮机大幅增长，以及商用飞机发动机需求的大幅提升，铬盐行业正在迎来价值重估。从全球范围看，中国化工优势企业的成本和效率优势稳固，龙头企业进入业绩长周期向上的阶段。对于部分供给端受限的行业，随着需求的回升，这部分行业的景气度有望持续提升。

04

福能期货：

展望2026年，房地产用钢需求延续下降，基建在“十五五”开局之年有望保持平稳，制造业和出口相对景气，黑色建材的总体需求将维持韧性，不过也难有明显增量，导致黑色建材上方空间难以打开，价格重心或跟随成本继续震荡磨底。在“反内卷”预期下，各品种供应的变量将影响产业链内部利润分配的话语权，钢材产量根据利润和需求的调节，产量存在进一步收缩预期。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刘慧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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