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告诉西门庆:“揽头李智、黄四派了年例三万香蜡等料,钱粮下来,该一万两银子,也有许多利息。上完了批,就在东平府见关银子,来和你计较,做不做。”明人不用细说,这是桩有利可图的大生意,而且,大凡经应伯爵推荐,西门庆历来都是有求必应。但这一次,西门庆一反常态,不给应伯爵面子,没好气地回他:“我那里做他!揽头以假充真,买官让官。我衙门里搭了事件还要动他。我做他怎的!”语气生硬,用词严厉,干净利索地一口回绝,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值得注意的是,西门庆拒绝的理由冠冕堂皇:这李智等人经常“以假充真”蒙混官府,还“买官让官”,行贿欺诈,正准备等他犯事办他案子,哪里还会做他的生意?西门庆这段话,开头一句“我哪里做他”与最末一句”我做他怎的”,都是反问,强调积怨甚深,势不两立。其实西门庆本身就是个惯会“以假充真”、“买官让官”的人物,李智等人与他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西门庆痛贬、排斥他们,既是“婊子立牌坊”式的虚伪,又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
在商言商,如此大的一桩有大利可图的买卖,本应求之不得,西门庆却严辞相拒,除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外,恐怕还有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在作祟:这么大的一桩好买卖,你们两个凭什么独揽,让我出资,你们赚大钱?
善于察言观色的应伯爵看出西门庆态度坚决,难以说服,但又心有不甘,于是转而求其次。这是应伯爵的高明处,换了别人,早被西门庆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训斥吓跑了,应伯爵却有几套预案作回应,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为何如此执著?并非乐于助人,爱管闲事,也不是因为与李智关系如何亲密,而是因为无所事事的他,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有大利可图的买卖,岂能轻言放弃?
“哥若不做,叫他另搭别人。你只借二千两银子与他,每月五分行利,叫他关了银子还你,你心下何如?”——不合伙做生意罢了,借点银子收取高利应该没问题吧?应伯爵退而求其次,打着一心为西门庆着想的幌子,继续说服西门庆。
“既是你的分上,我挪一千银子与他罢。如今我庄子收拾,还没银子哩。”——西门庆既要照顾应伯爵面子,又为其厚利心动,还要坚持原先的立场,三点权衡,答应只借一千两银子。
要借一万,只给一千,这面子给的实在太小。好在西门庆松了口,有缝可钻。应伯爵见缝插针,得寸进尺:“哥若十分没银子,看怎么再拨五百两货物儿,凑个千五儿与他罢,他不敢少下你的。”应伯爵肯定事前向李智等人许下海口,定能办成此事。而且,西门庆借的银子越多,他得到的好处就越大。所以,他要尽可能多争取,银子不多给,那就给五百两银子的货物。为达目的,应伯爵又用激将法:你不会是怕他还不起才不愿借的吧?有我从中作保,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不值得信任吗?
西门庆果然被激将起来,说:“他少下我的,我有法儿处。又一件,应二哥,银子便与他,只不叫他打着我的旗儿,在外边东诓西骗。我打听出来,只怕我衙门监里放不下他。”西门庆同意增加五百两货物后,又道出了自己的顾虑担心:怕自己没赚到高额利息,反而因为他们打着自己名号办了坏事连累自己。其实,既然这桩买卖中有西门庆的银子,也就等于打着西门庆的名号。西门庆对此心知肚明,他表面上声色俱厉,义正辞严,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当然,西门庆如此说,让应伯爵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因为把这两人说得如此不堪,不就等于说应伯爵把坏人介绍给他,合伙骗他,不安好心吗?所以,应伯爵难免不心生怨气,忍不住顶了西门庆一句:“哥说的什么话!”但再多的怨气,只能强压心底,不痛不痒地流露出一点半星,马上又以一通好话虚掩过去,满嘴里尽是有口无心的奉承话,夸西门庆义气大方,让西门庆放心借钱。应伯爵委曲求全,虚与委蛇,目的就是想从双方身上揩油。
西门庆一向喜欢做大生意,挣大钱,只是对李智等人空手套白狼的行径看不上眼,更对他们揽到如此大买卖赚大钱心怀醋意,所以他欲借还休,欲休又借。但有应伯爵从中巧妙撮合,终是半推半就以借贷的形式参与了这笔颇有油水可赚的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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