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见习记者 鲁畅 冯沛然 李苗

在素净的白墙红瓦间，有一栋房子的外墙如同画布，被彩色的笔触填满。潍坊市寒亭区牟家院村也因这栋房子，变得与众不同。

馆长孙瑞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来到这间“彩色的房子”，将为小读者准备的签到本挂在墙边。她在日记里写道：“萤火虫图书馆就像我的密友，我虽然对它们并不都认识，它们的每一本却都认识我，我每天走进图书馆，书籍们立刻活跃起来。”

“候鸟”飞离乡村书屋

“放学后，孩子们就涌进这个小屋。”被孩子们亲切称为“馆长奶奶”的孙瑞芹柔声回忆。她是萤火虫图书馆的馆长、管理员。

五十多平米空间里，上万册书籍从地面直抵天花板，巴掌大小的儿童画作密密麻麻贴满了每一面墙壁，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这间已运营三年半的平房，远不止是图书馆。

图书馆策划者是一位学美术出身的返乡青年，牟昌非，也是孙瑞芹的儿子。一句“我们想为村里想读书的人，提供一个读书的选择，尤其是孩子们。”道出他的初衷。

图书馆完全公益，不收取任何费用，图书来源于社会捐赠。全家人唯一的收入来源，包括这间房子的花销，基本靠牟昌非兼职书法课来维持。

小读者多是附近三个村落的留守儿童。孩子们在此处读书、画画、做游戏。有时游戏中缺个角色，孩子们还会喊，“奶奶，帮个忙！差个人！”虽然不懂游戏规则，但看着孩子们乐，孙瑞芹“打心底里高兴”。

然而，门口悬挂的《小读者登记本》，最近的签名停留在了10月7日。翻阅近日的记录，反复出现的多是左邻右舍低龄孩子的名字。“来的都是二、三年级的小孩子，”孙瑞芹轻声说，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大孩子都走出去了。”

随着牟家院村小学的撤销，学龄的孩子被送至更远的镇上、市里上学。

这种“离别”实则是城镇化与乡村振兴的缩影，乡村书屋必须迅速适应变化。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副院长（主持工作），青岛大学全民阅读研究中心主任张文彦建议，它们需要重新划分服务人口，调整读物，并思考如何服务那些像“候鸟”一样的孩子——平时在镇上读书，假期才回来。

编织篾片，也编织乡愁与未来

牟昌非的解法是不再局限于本村的人群，以多样化的活动，吸引周边村镇、城市的人群。但是不变的是，继续扎根本地文化。他始终相信，乡间的一草一木、生活的方式与触感，构成人们成长的底色。

10月18日，牟家院村已褪去农忙的喧嚣。萤火虫图书馆内，一场“花小簟”编织课正在进行。

七旬的王淑连老人坐在小凳上，干枯而灵巧的手指将红白高粱席篾一挑一压，一件精巧图案的容器便渐渐有了轮廓。其他几位村中的老人围在桌边，你一言我一语：“这个是回字纹。”“那个是双喜图。”

“在咱这儿，花小簟以前家家都有，拿来放饽饽（馒头）。” 牟昌非一边熟络地招呼着来“上课”的老人们，一边对记者说。如今这门手艺几乎无人传承。“都不够功夫钱。”王淑连一边编织一边说。

墙壁上的画作和海报

墙面上贴着“花小簟生活日”的海报，类似的活动还有棉花小鸡手工课。这些海报和孩子们的画作一同被粘贴在墙上。距离很近的一幅画描绘的似乎是田野的日落，橙色与深浅不一的绿色，格外显眼。

牟昌非指着墙上大小不一、风格笔触多样的画作介绍，“我不干预他们画什么，不管画的像不像、完成度怎么样，一律上墙。”

萤火虫图书馆的里外空间，都成了一个公共表达的画布。原本白色的外墙，有孩子用颜料写下“放假真好”“作业真少”，立刻就有其他孩子在后面“跟帖”道：“作业这叫少？”

牟昌非欣然将其描述成孩子们“发弹幕”的留言板，他将其视为一种无门槛的、最基础的鼓励，唯有如此，孩子们才能毫无顾虑地爱上表达。

破解全民阅读“最后一公里”

传承的手工纹样与鲜活的“弹幕”，共同构成了一代人成长的底稿。

在萤火虫书屋阅读的孩子

在牟昌非看来，萤火虫图书馆要做的，就是即使孩子们离开乡村，也能在理解“我来自何方”的同时，也“敢于说出想去何处”。这像是萤火虫图书馆为孩子们准备的行囊。

“你在这片土地长大，对它的认同，才是自信的根基。”他认为，这份认同并非空谈，而是源于具体的看见与比较，“当我们的孩子发现，城里孩子特地去看、去买的民俗工艺，我们邻居家奶奶就会做。孩子们未来与城市文化的对话，才能是平等的。”

萤火虫图书馆扎根于当地文化的阅读推广实践，代表了今天阅读推广从“整齐划一”到“社会力量多元合作”的深刻转变，管理形式和推广机制越来越丰富多样。“它让阅读推广真正接了地气，更易得到乡村居民的文化认同，从而建立起城乡知识的良性循环圈。”张文彦评价道，“而对于迁往城市的孩子，这种民间书屋的优势其实还有灵活性。当有一天这里不需要它了，或者它没办法发挥作用了，它就可以迁徙、关闭。不会成为被遗忘的资源。”

当有孩子深夜要从图书馆回家，孙瑞芹总会立在门口，目光追着孩子们三五结伴的身影 —— 看他们踏过穿过小巷，直到确认起稳稳拐进胡同里，她才收回视线。

如今孙瑞芹也是如此注视孩子们奔赴城市，“非常舍不得，经常来图书馆的孩子我都舍不得，”这位被孩子们亲切环绕的“馆长奶奶”难掩伤感，“但看到孩子们读书，走出去学知识，特别好。”

萤火虫图书馆也是如此，为孩子装添行囊，照亮了阅读的“最后一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