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袭人蒋玉菡,脂砚斋有过一句批语:
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
因为这个批语,很多人就说,袭人感念旧情,嫁给蒋玉菡之后还不忘宝玉,在宝玉落魄的时候还来接济他。
这个说法真的就挺好笑的。文中明确说过: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既然如此,那袭人嫁了蒋玉菡之后心中肯定就只有一个蒋玉菡了,怎么还会念着与宝玉的旧情呢?如果她是念旧情的人,当初就不会背叛贾母投靠了王夫人。
如果说后来他们真的出手救济贾宝玉,那只能说是蒋玉菡的意思,而不是袭人。
首先,按袭人的“痴处”,此时她的心中只有蒋玉菡,宝玉早已抛在脑后了。
其次,袭人嫁给蒋玉菡后,她没有收入,家中做主的人是蒋玉菡,要拿出钱物去帮助宝玉,须得蒋玉菡说了算。
蒋玉菡会接济落魄的贾宝玉,也不是因为袭人,而是他真的会念旧情,会感念当初宝玉待他的真心。
袭人曾是宝玉的丫头,也是宝玉睡过的人,这点虽然蒋玉菡没有身份嫌弃,但也不会看在她的面上去救济宝玉。
他之所以帮助宝玉,不是因为娶了袭人而感恩戴德,而是他感激宝玉将他当成一个独立平等的人看。
那时戏子的地位,属于下九流,在权贵的眼中,戏子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件玩物,可以交换也可以随时弃之。
可是宝玉这个贵公子,他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及尊重蒋玉菡,没有因为戏子的身份轻视他。他将蒋玉菡视为可以相交的朋友,这是蒋玉菡的生命中唯一感受到的尊重与平等,因而他会对宝玉感心怀感激。
诚然,宝玉出卖过蒋玉菡,当忠顺王府的人到贾府索要琪官时,宝玉为形势所迫无奈透露了蒋玉菡的行踪。
蒋玉菡被忠顺王府捉拿之后,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蒋玉菡并没有为此记恨宝玉,相反,如果可能,他愿意报答宝玉。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宝玉情真,因为蒋玉菡懂得投桃报李。
蒋玉菡一直在权贵之中打转,他很清楚,在这些达官贵人眼中,他不过就是个低贱的戏子。大家拿他取乐,但从来没人怜惜他尊重他。
哪怕是北静王这种看起来正派且卓有名望的王爷,他第一次见面送给蒋玉菡的礼物,也是汗巾子这种暧昧的东西。
“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
汗巾子是啥,可不是抹汗用的,而是系裤子用的腰带。按当时人的穿衣,要把外面的裤子松开,系在里面的裤腰上。
北静王将这个当礼物送给蒋玉菡,不管这礼物是不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它本质上就别有用心。
相比北静王,贾宝玉第一次见面送的是玉。
“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哪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
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从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
玉这种东西,古代人把它当君子的象征。
初次见面,宝玉以玉赠人,说明宝玉没有将蒋玉菡当做低人一等的底层人,他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宝玉对他,可谓君子之交。
蒋玉菡回赠大红汗巾给宝玉,是因为他身上别无长物,只有此汗巾算得上是最好的了。毕竟这是北静王给的,这对蒋玉菡来说已是最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而宝玉赠他于玉珮,这对蒋玉菡来说,实在难能可贵。对宝玉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物品,但对蒋玉菡来说,这是友情的体现,是尊重。
这一点权贵子弟的尊重,这一丁点的友谊之光,却足以让蒋玉菡温暖一生。所以他可以忽略宝玉曾出卖过他的事实,而且宝玉也是真的被打了个半死,毕竟宝玉也是情非得已。
蒋玉菡这样身份的人,他内心肯定交织着自卑与自尊的矛盾。他择友几乎没有要求,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他没有条件去要求别人。能有人把他当朋友看待已是一生难求了,怎敢还有其他的要求?
毕竟,在当时戏子处于下九流的位置,是底层中的底层,奴才中的奴才。可能锦香院的妓-女还会有人同情,但戏子被迫卖身别人却只会说他们下-贱。
贾宝玉给予他的那一点点真心,虽然无关痒痛,更无法填饱肚子和御寒,但对蒋玉菡来说,已是一辈子最珍贵的体验。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宝玉还是个贵族少爷时,蒋玉菡想报恩也有心无力。待到宝玉落魄之时,蒋玉菡但凡有一点富余,他定会选择帮助宝玉。
当日你真心以待,如今我岂能旁观?尽微薄之力,以报真情,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