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先生是一个特别的咨询者。他性格倔强、不善言辞，与妻子发生矛盾时不懂得让步，导致婚姻破裂，自己几乎净身出户，还被女儿嫌弃。但他秉性不改，用“一根筋”的方法守护女儿，终于回归家庭，破镜重圆。所以，后来再有咨询者问我倔强性格究竟好不好，我总想到鲁先生。

“娜娜这种心理状态，以后怎么敢恋爱结婚？没想到父母离婚给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想弥补我的过失，可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鲁先生和乔女士离婚时，他们的女儿娜娜刚满10岁。鲁先生很仗义，房子、存款都留给前妻，自己带着两个旅行包的衣服、鞋子等私人物品离开，几乎净身出户。

离婚协议规定：娜娜随妈妈生活，鲁先生每月支付2000元抚养费，直到娜娜年满18岁；每个周末鲁先生可以探视娜娜一次。

但是娜娜拒绝鲁先生探视，还冲他大喊：“走开！见到你就恶心！”鲁先生一声不吭，在楼下转悠，饿了就叫外卖，天黑了才离开，算是行使了自己的探视权，下周照来不误。

乔女士知道鲁先生不是听劝的主儿，只好由他去。

有时发了慈悲，劝娜娜：“爸妈离婚了，但爸爸还是你的爸爸。他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看他落寞的样子怪可怜，不如你下楼跟他说两句话吧。”

娜娜重重地哼一声：“他可怜？谁可怜我啊！抛弃咱俩就是伤天害理！”乔女士无奈，只好作罢。

娜娜母女不知道的是，从周一到周五，鲁先生每天按时“送”娜娜上学，只不过娜娜在路的右边走，鲁先生在路的左边走，娜娜不知道爸爸在暗中保护她。

每月1日早上8点，鲁先生准时给乔女士转账2000元抚养费，雷打不动。每年儿童节、春节、娜娜的生日、放假开学时，鲁先生都会准备礼物，快递给娜娜，但是娜娜拒收，礼物都被原路退回，所以，他租住的小房子里堆满了快递盒子。

娜娜的拒绝和冷漠好像也没有对鲁先生构成伤害：“或许闺女不喜欢这个礼物吧，下次换别的试试。”

娜娜上初二的时候，鲁先生找到我，说要咨询女生的心理问题。他说通过娜娜的班主任，他知道娜娜学习用功，考试成绩很好，生活自理能力很强，只是从来不与男生说话。

一天课堂分组讨论，一名男生主动要求和娜娜一组，她断然拒绝，场面十分尴尬。“娜娜的学习成绩很好，可总是独来独往，感觉她不快乐。”班主任的这句话让鲁先生想了三天，决定前来咨询。

我说：“孩子喜欢独来独往不算什么问题吧，或许您多虑了。”

鲁先生拿出手机操作一番，递给我看。那是娜娜的微博账号页面，两行醒目的字映入眼帘：男人都靠不住，婚姻就是一场骗局。

“这应该算是问题吧？”鲁先生直勾勾地盯着我，“娜娜这种心理状态，以后怎么敢恋爱结婚？没想到父母离婚给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想弥补我的过失，可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娜娜对男性的排斥、对婚姻的误解，本质上是对父母婚姻破裂的恐惧，但并非所有离异家庭的孩子都有这样的认知偏差。为了弄清楚原因，我建议鲁先生联系前妻，请她到咨询室来共同探讨。

“性格倔强未必是缺陷，有时候是父爱的坚守；男人也并非都是甩手掌柜，有时候默默付出，只是不想打扰对方。”

乔女士一进门就埋怨鲁先生：“你又犯哪门子倔，就不能离我们母女远点儿？”

鲁先生把脸扭向一边，不反驳，也不解释。

我把娜娜的微博给乔女士看，替鲁先生表达了担忧，她才消了气。

乔女士承认，她没少向娜娜吐槽婚姻，说自己遇人不淑，嫁了个“闷葫芦”“一根筋”，平时别说甜蜜沟通，连架都吵不起来。还说男人都是这样，婚前是殷勤跟班，婚后是甩手掌柜，所谓恋爱，不过是哄骗而已。

可见，娜娜对男性的排斥、对婚姻的认知偏差是受妈妈影响。要想改变娜娜，首先要改变妈妈。

我对乔女士说：“您知道吗？这么多年来，鲁先生一直送娜娜上学，就像你们离婚前那样。”

乔女士不相信：“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

我说：“因为他不想让你们看见。”

乔女士转头问鲁先生：“真的？”

鲁先生低下头：“习惯了，醒得早。”

乔女士面露喜色，嘟囔：“像是一根筋做出来的事，算你有良心。”

我及时插话：“看来性格倔强未必是缺陷，有时候是父爱的坚守；男人也并非都是甩手掌柜，有时候默默付出，只是不想打扰对方。”

乔女士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告诉他们，娜娜正处于青春期，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尚不成熟，父母离婚让她对婚姻产生恐惧和不安。她可能会担心自己未来的感情生活也会以失败告终，从而对婚姻产生消极的看法。

离婚后，妈妈在娜娜面前抱怨鲁先生的种种不是，讲述婚姻中的痛苦经历，会让娜娜在潜意识里对男性和婚姻产生抵触情绪。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了她对男性和婚姻的正确认知。

从10岁到14岁，娜娜生活在单亲家庭，无法看到夫妻相处的和谐场景，使得她在构建自己的婚姻观时，没有正确的参照，更容易陷入认知误区。

“你们离婚时，娜娜只有10岁，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犹如一张白纸，而画笔在妈妈手里。”我客观地分析，“娜娜很容易受妈妈的情绪和言论的影响，形成片面的、消极的认知。”

鲁先生气愤地对乔女士说：“这是洗脑啊！怎么这么狠心！”

乔女士瞪了鲁先生一眼：“还是请专家教教我们怎样帮助女儿吧。”

“当务之急是让爸爸回归娜娜的生活。”我说，“只要娜娜知道爸爸一直在默默地关注她、保护她，让她看到爸爸的柔情和责任感，问题就能解决一半。”

“您和乔女士的共同问题是不善于沟通，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就像开网店，您只管发货，不管买家是否收到，拒绝回复买家的留言，不被退货才怪。”

两天后的周末，乔女士拉着娜娜在家观看美国电影《飓风营救》。电影讲述一个离婚的父亲舍生忘死营救被绑架的女儿的故事。

电影结束时，娜娜感慨：“有一个这样的爸爸真好，做他的女儿超有安全感。”

乔女士说：“不需要羡慕别人，你也有一个这样的爸爸。”

“什么？”

乔女士告诉娜娜，4年来，爸爸每天按时在楼下等候，默不作声地护送她上学。娜娜惊讶得捂住自己的嘴：“真的吗？我一次都没发现！”

乔女士说：“爸爸知道你每次考试的成绩，知道你在校运动会上取得的名次，他关注你的微博，知道你的同桌叫苏明宇，还有许多许多。这么说吧，如果你们班评选三好爸爸，你的爸爸一定当选；如果你被绑架，他一定会挺身而出，豁出老命去救你。”

娜娜沉默良久，忽然抬头问：“妈妈，爸爸这么会关心人，您为什么要跟他离婚？”

乔女士早有准备，平静地说：“婚姻是一场冒险。夫妻双方来自不同的家庭，价值观念、生活习惯存在差异，尽管因爱情而结合，但仍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我和你爸爸就是磨合不成功，只好分开。我也很奇怪，当初只顾嫌弃他的倔强和沉默寡言，怎么就没想到倔强可以理解为坚忍不拔，沉默寡言可能是在默默付出？你看，那时候妈妈多么肤浅！现在想想，爸爸挺有男子汉气概，离婚时他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咱俩，真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早晨上学的路上，娜娜留意四周，果然发现了马路对面的爸爸。尽管爸爸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娜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娜娜猛地转过身，面对爸爸。与女儿对视的一瞬间，两人都感觉回到了4年前。

爸爸平复心情后，抬起戴表的左手，用右手指指手表，再指指学校方向，意思是：快走，别迟到。

娜娜不为所动，反而走过人行道，来到爸爸面前。爸爸机械地摘下口罩，呆呆地说：“娜娜，你好！”

看到爸爸消瘦了不少，络腮胡子像乱草，娜娜泪流不止，哽咽道：“爸爸，我的事您啥都知道，您的事我却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他们约定，下午放学后在街角公园见面。

下午四点半，他带着娜娜爱吃的酥饼和草莓，早早来到街角公园等候。娜娜也期待这场阔别4年的父女相会，一见面就扑到他的怀里，久久不愿分开。

爸爸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不停地道歉：不该伤妈妈的心、不该同意离婚、不该让你身边没爸爸……

娜娜打断他：“爸爸，您再婚了吗？我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吗？”

他苦笑摇头。

娜娜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您和妈妈为什么要离婚？”

“娜娜，当年我太自私了，只知道自己不容易，没看到你妈妈同样不容易，我对不起你妈妈。”他坦诚地说，“我们离婚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婚姻本身的错。这些年我常想，我前半生的幸福和快乐，都是你妈妈和你给的。”

娜娜沉默了很久，鼓起勇气说：“爸爸，既然您和妈妈都后悔离婚，那就复婚吧。这些年妈妈一个人也很辛苦。”

他尴尬地一笑：“我再想想，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娜娜急不可待：“那我明天等您的答复。”

第二天，在娜娜的强烈要求下，他带她来到自己租住的房子。娜娜大吃一惊，原来这里离自己的家不到200米。进屋后，看到角落里、书架和床上到处堆着自己拒收的快递盒子，娜娜放声大哭。她终于相信，爸爸从未远离，父爱从未消失。

两个月后，我去参加乔女士和鲁先生的婚礼。鲁先生告诉我，娜娜的状态好多了，对男生不再刻意排斥。

鲁先生的故事验证了一个成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因性格倔强而离婚，根源是不善于沟通；他与乔女士破镜重圆，让娜娜感受到如山的父爱，是因为他主动改变自己，突破了不善于沟通的障碍。因此，倔强不是问题，不善于沟通才是问题。

END

作者：云 台

编辑：壮青青

文章来源：

《妇女生活·现代家长》202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