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汉”这个词还没泛滥成网络调侃之前,《水浒传》里的梁山兄弟就已经把它用得风生水起了。杀人越货、绑票勒索、开人肉包子铺,这些明明是江湖黑话中的“黑吃黑”,但落到宋江嘴里,就摇身一变,成了“替天行道”。问题来了:梁山泊本质是个强盗团伙,凭啥还自诩“好汉”?
事情要从“梁山模式”的建立说起。晁盖等人劫了生辰纲,知道这下跟朝廷算是撕破脸了,于是跑到水泊梁山,打起“兄弟义气”的旗号扎堆落草。接着又来了宋江、林冲、鲁智深等人,这些人都有点“背叛体制”的苦衷:不是被陷害,就是被逼无奈。但不管原因多么合理,他们一旦上山,立刻就成了“绿林好汉”。
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强盗”?因为只要你加入这个组织,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还能被叫“好汉”。从此不再是逃犯,而是义军头目。这个称呼,就像现在一些社交圈里的“兄弟”“大哥”,不仅能包装身份,还能掩盖犯罪的本质。
要说这个词的社会意义,还得看戴宗上梁山那一回。《水浒传》第三十八回,戴宗作为朝廷使者带信去东京,路上被梁山好汉下蒙汗药给麻倒了。醒来后,气得破口大骂朱贵、李应这些强盗。可朱贵不慌不忙:“俺这里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个对头的!”戴宗一听,吓得立马改口:“好汉,你是谁?愿求大名!”这场面,跟街头碰瓷被识破后忽然大喊“哥,对不住”何其相似。
这说明什么?“好汉”不是个中性词,而是一种特定语境下的委婉说法。戴宗是个体制内的人,突然落到草莽手里,自知理亏,不如赶紧喊“好汉”求自保。就像你遇到一个面带纹身、手持钢管的大哥,嘴上说“我不是坏人”,你自然会配合地说:“对对对,您是好人。”
而梁山好汉为何甘于用“好汉”这种自我标榜来包装自己?其实是文学上的一层滤镜。《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是一位极富同情心的文人,他对被压迫者有极大的理解,对体制的不公有极强的不满。他写“好汉”,本质上是站在小人物的角度,替他们说话。梁山泊也许是个强盗窝,但施耐庵偏偏要让读者相信,他们是逼上梁山,是不得不反。
不过,《水浒传》本身也并没有完全粉饰他们的暴行。比如李逵动不动就砍人、武松在血溅鸳鸯楼时把未婚妻都杀了、杨志失手杀人后根本没什么悔意、孙二娘卖人肉包子也没有道德负担。这些“好汉”在梁山可以开酒店、设埋伏、劫富不一定济贫,有时只是劫富再分了个“兄弟情”给自己。说白了,梁山泊是个有原则的强盗窝,而“好汉”这个词,就是他们为自己定制的一块遮羞布。
更有意思的是,“好汉”们是有编制的。上山之后,不仅排座次,还发制服、编番号,甚至有军事行动守则和兄弟议事会。宋江一再强调“替天行道”,可实际上,“天”是谁?是宋江心中的那个“理想中的朝廷”。因此他们虽然反官,但却盼官。他们虽然抢劫,但却想被招安。他们干的事像极了黑社会,却幻想着“洗白”成正规军。这种心理上的“夹缝感”,恰恰是“好汉”身份的根源。
到了后期更有意思。宋江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带着众兄弟被招安,成了国家编制内的正规部队。然而,这些“好汉”们一入体制,便是大厦将倾。各自的“好汉”本色被慢慢磨灭,替天行道也变成了替谁行道都搞不清的混乱局面。李逵、武松等人不再是快意恩仇的大哥,而成了朝廷派去镇压民变的官军,手上染的血,比山寨时还多。这也间接证明,“好汉”这词,是在江湖才能叫的,一旦进了庙堂,就叫“将军”、“大人”了。
所以,我们读《水浒传》时,别太相信“好汉”这个词,它是一个具有复杂功能的“人物包装器”。它既是草莽英雄的自我标榜,也是小说作者对现实不满的一种温柔叛逆。而在真实世界中,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就算穿上了“替天行道”的外衣,也不一定就成了英雄。
“好汉”是一种身份标签,也是一种文学修辞。它让人热血沸腾,也让人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