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胜任,我们可以来设想一下。
首先,别拿黛玉的小性儿说事儿。黛玉是敏感多心的,但只有在对宝玉的感情问题上,才表现得特别突出。自从宝黛互通款曲、钗黛消除芥蒂之后,黛玉还是敏感而且伶牙俐齿,可是她还会随便怼人吗?
通常不过是“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人亲眷,不免又去垂泪”,或者见了薛蟠带来的东西,“看见他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最多是调侃“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窃盗的官司”,出发点是调侃宝玉,是爱人之间的小亲密;“忘了趣着彩云”,误伤别人,发现后“自悔不及,忙一顿划拳岔开了”。
这时的黛玉,哪里有“别人不挑剩下,也不给我”的挑剔?就连新来的宝琴得宠,连琥珀、湘云、宝玉都担心黛玉吃醋,她却浑若无事,反而与宝琴特别亲密。
黛玉变得宽容,根本原因就是爱情:对宝玉的爱情有了把握,不再猜忌狐疑,对其他万事万物也就不再苛责了。所以,如果宝黛结了婚,黛玉当然也不会再耍小性儿,心态自然会平和许多。
可,并不是心态好了,就一定能胜任当家主母的。黛玉的管家才干如何,那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但黛玉的多病孱弱,是谁也不能否认、谁也改变不了的。
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需要健康的身体吗?当然。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忙的凤姐茶饭也无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一天作息,“至寅正”、凌晨四点就起床梳洗,“卯正二刻”、六点半就坐车去宁府。当然这几天特别忙。可就是贾琏从苏州回来的当晚,“凤姐至三更时分方下来安歇”,半夜十一二点才下班!
而黛玉呢,饯花会的时候,“因夜间失寐,次日起来迟了”;宝玉挨打那晚,袭人被派出去借书,晴雯来送旧帕,“黛玉已睡在床上”;兴儿说她“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这样的体质,别说瞧凤姐的样子了,就是减少一半的工作量,她能撑得住吗?
黛玉多病,没办法亲力亲为去管家。不过话说回来,是当家主母,就一定要亲自管家吗?贾母难道不胜任?不是早就退休了吗?邢夫人难道不是长媳?怎么从来不管理荣国府家务?王夫人管家多年,自从有了年轻的王熙凤,也就“偷个空儿”、大胆放权、“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去了。
八十回中,黛玉还年幼,又专注于爱情,不喜欢俗务。可她的潇湘馆,一直井井有条,既没像怡红院那样乌烟瘴气,也没出司棋这样的奸情事,连入画兄妹私下传递之类的小错误都没犯过。不是黛玉严格管理,而是她信任、重用紫鹃,由紫鹃来代管罢了。
如果贾府没有迅速败落下去,哪怕是寅吃卯粮、逐渐下坡,黛玉也可以重用一两个得力的助手去管家务,自己和宝玉一心一意伤春悲秋、吟风弄月、品茗赏花、填词作赋。这样的世家贵族,难道还容不下一对儿富贵闲人夫妻?
可是,贾府的大动荡终究要来了,来得比任何人的预料都更快一些。在那天翻地覆、大厦倾颓的大动荡之下,再没有谁能安富尊荣、坐享太平了。
黛玉能做太平盛世的富贵闲人,却不能胜任乱世中力挽狂澜的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