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剧场》剧照，来源于法国里昂舞蹈之家

2025年3月7日至9日，著名编舞赫法什·谢克特 （Hofesh Shechter）全新力作《盗梦剧场》 （Theatre of Dreams）在 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大剧场上演。该作品由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携手全球二十余家顶尖艺术机构联合委约，已在法国城市剧院 （Théâtre de la Ville de Paris）、英国沙德勒之井剧院 （Sadler’s Wells）等地演出，收获了媒体与观众的无数赞誉。

赫法什·谢克特何以成为当代舞蹈界的顶尖人物？他的作品为何具有打动人心的魅力？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隐藏在他的音乐、舞蹈风格以及舞台语言之中。

音乐：舞蹈的灵魂驱动

走进剧场，最先捕捉到的往往是谢克特作品中极富冲击力的音乐。 他的音乐节奏感强烈，富有打击感，舞者精准捕捉旋律与节奏，在舞台上以身体回应音乐的能量，并通过重复性的律动强化视觉冲击力，使舞蹈充满力量感。

在部分作品中，谢克特还引入了现场乐队，与舞者同台演出，使音乐成为作品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

例如，2018年在上海上演的《无尽的终章》 （Grand Finale）便采用了现场乐队，营造出强烈的舞台氛围。其他作品如《政治母亲》 （Political Mother）亦是如此。谢克特曾表示：“他们不仅仅是伴奏乐队，他们是作品的一部分。”

谢克特的音乐风格多元而大胆，融合了电子乐、摇滚、古典音乐与人声演绎，并与舞蹈动作、剧情和舞台设计相互交融，塑造出独特且富有感染力的艺术氛围。

例如，在《太阳》 （Sun）中，他将阿拉伯darbuka鼓、苏格兰风笛、摇滚元素以及瓦格纳的歌剧《唐豪瑟》 （Tannhäuser）融合，形成别具一格的风貌；《双重谋杀》 （Double Murder）则以多层次的音响元素构建演出情绪，从舒缓的人声哼吟，到密集的鼓点，再到偶尔爆发的金属打击声，交织出神秘而诡谲的舞台氛围。

《无尽的终章》剧照

《无尽的终章》尤为突出，它的音乐不仅极富打击感，甚至融入了工业噪音——静电声、金属刮擦声、撞击声、爆炸声、建筑物倒塌的声响，与旋律交替交织，形成戏剧化的张力。舞者的肢体动作随之变幻，让整个舞台充满流动性和层次感。

值得一提的是，谢克特的多数作品音乐均由他本人创作。这与他的音乐背景息息相关：6岁学习钢琴，15岁以钢琴专业考入耶路撒冷音乐与舞蹈学院 （Jerusalem Academy of Music and Dance），入学后改学舞蹈，接受芭蕾和现代舞训练。服役期间，他进入巴切瓦舞蹈团 （Batsheva Dance Company），并在此开始打击乐的学习。25岁，他在摇滚乐队The Human Beings中担任鼓手，同时在巴黎学习音乐。27岁，他加入贾斯敏·瓦尔迪蒙舞蹈团 （Jasmin Vardimon Company），进一步拓展舞蹈视野。次年，他创作了《碎片》 （Fragments），并亲自为作品作曲，这部作品标志着他正式踏上编舞之路。

谢克特的作品深受他的音乐背景影响，尤其在打击乐的运用上展现出鲜明的节奏感与冲击力。他对音乐与舞蹈有着深入而独到的理解，使它们在舞台上交相辉映，不再是彼此独立的元素，而是紧密融合成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 正是这种对整体性的追求，使他的作品超越了单纯的舞蹈表达，成为音乐、肢体、舞台设计多维度交织的有机体。他不仅仅是编舞家，更像是一位导演，以全局视角掌控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营造震撼的观演体验。

舞蹈：力量与情感的碰撞

谢克特的舞蹈承载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和情感表达。节奏鲜明、打击感强烈的音乐，与舞者充满原始生命张力的动作交织在一起，使舞蹈不仅富有空间感和氛围感，更释放出一种难以忽视的野性魅力。

《起义》剧照

《不回头的艺术》剧照

谢克特的作品直面暴力与痛苦，这一特点在早期作品中尤为突出。《起义》 （Uprising）中的舞者时而推搡、搏斗、冲撞，时而展现温柔诗意的舞姿，似乎在表达战斗的狂喜与毁灭的悲剧，让人不寒而栗。《不回头的艺术》 （The Art of Not Looking Back）则是谢克特的个人自白，以女性舞者为主，探讨童年创伤。配乐中甚至加入了谢克特本人的声音，他讲述自己两岁时母亲离开的经历，并坦言自己“永远不会原谅她”。作品直白而赤裸，使观众切身体会到谢赫特试图表达的不安与痛苦。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克特作品中的“力量”逐渐从个体的苦痛延展至群体的抗争。他不再仅仅聚焦于个人的情感创伤，而是寻求一种超越身体与国界的表达。在《政治母亲》中，他强调：“被压迫的地方，就会有民间的舞蹈。”他的作品以舞蹈为媒介，诉说时代的声音，映射社会现实，揭示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张力，在反抗与新生的交汇中展现人类精神的韧性，探索人类精神的自由。

原始与仪式感：舞蹈的回归

谢克特的舞蹈风格带有浓厚的部落仪式感。他曾在世界各地采风，学习不同民族的舞蹈，并将其融入自己的编舞语言。例如，在《无尽的终章》中，就可以看到新西兰毛利人的哈卡舞 （Haka）元素。哈卡舞是一种集体舞蹈，通常用于迎宾、庆典或部落聚会，动作包含大幅度的挥臂、拍打、跳跃，充满原始能量。

谢克特的编舞以现代舞为基础，结合日常动作，创造出独特的“部落式”舞蹈语言。他大量运用低地板动作、翻滚爬行、跳跃，或将手臂高举，如同祈祷或呐喊。他的动作编排强调动态变化，模仿动物的捕猎、爬行、疾驰，使舞蹈呈现出极强的动势。谢克特赋予舞者极大的自由，让他们在舞台上奔跑、穿梭，以富有律动感的步伐表达内心对自由的追寻。他的编舞语言打破了传统舞蹈的对称与规则，动作设计甚至带有扭曲感，给予舞者更大的空间去传递情感与思想。

他擅长运用舞台空间，使舞者在受控的混乱中不断重组，时而分散在舞台各个角落，时而迅速聚合成整齐的队形，空间的流动性让舞蹈呈现出更丰富的层次。

同时，他在动态中寻找静态，在静态中展现动态，快速的动作转换与短暂的静止相结合，塑造出鲜明的节奏感。

《双重谋杀·小丑》剧照

《双重谋杀·重生之路》剧照

这种编舞方式不仅展现个体的表达，更强调群体的力量。舞蹈作为最初的群体仪式，在谢克特的作品中被放大，他营造出部落式的共享体验，让舞台成为一场狂欢。他的大部分作品中都包含齐舞元素，使舞者的整齐律动营造出强烈的凝聚力或压迫感。强烈的节奏、震撼的现场氛围，使观众情不自禁地想要随着舞者一起舞动，仿佛置身于一场大型的民间庆典。谢赫特强调：“我的作品不是在排练室里完成的，必须要有观众观看才算真正完成。”“这是一种仪式 （ceremony），一种舞台与观众之间的能量交换，这种部落式的共享体验，才是舞蹈的核心。”

通向人类精神的自由

谢克特的作品不仅展现群体仪式的力量，也同样深入探讨个体的存在与表达。他的舞者并非完全融入集体，而是在舞台上不断游走，在群体的秩序与个体的自由之间寻找平衡。这种张力构成了他作品的核心，使舞蹈既富有凝聚感，又充满个体挣扎的痕迹。

在他的舞蹈中，个体并非孤立的，而是在群体的律动中挣扎求索。舞者的动作时而顺应整体的节奏，时而突破框架，试图挣脱束缚，寻找独立的表达。这种对抗不仅发生在身体层面，更深入到精神领域，反映了现代社会中个体在既定结构中的困境。他试图通过舞蹈让观众不只是旁观者，而是沉浸其中，感受现代社会中理性与本能、秩序与自由之间的微妙张力，进而唤醒内在的情感意识。

《你的房间》剧照

《俄狄浦斯》剧照

谢克特的作品深入人的内心世界，他试图通过舞蹈触动并激发观众最深层的情感，这是人们在现代生活中难以触及的本能与深刻体验。在他看来，舞蹈是一种觉知的方式，它不仅仅是肢体的展现，更是对生命的真正感知，拒绝麻木的生存，而是去体验、去感受、去超越理性。例如，在《你的房间》 （In Your Rooms）中，他通过强烈的肢体表达，展现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舞者的互动充满冲突，既渴望连接，又显得孤立无援，呈现出现代人内心的矛盾与无助。而在《俄狄浦斯》 （Oedipus）中，他借助古典悲剧的叙事框架，探讨复仇、命运与自我发现的问题，舞蹈语言在戏剧性与情感深度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展现出人类精神世界的复杂性。

谢赫特曾说：“我希望观众被唤醒，从内心体验我的作品。相信直觉对我来说就像相信自然、上帝或是一个使命一样。让我们去相信一个源头、一个火花，相信一种比我们这些受限且压抑的文明人更高尚强大的力量。”

谢克特近照 摄影 Hugo Glendinning

谢克特的作品不仅是关于舞蹈本身，更是一场精神的觉醒。他在个体与群体、秩序与自由的交错之中，探索人类最深层的情感与思想。他通过舞蹈让人们重新审视自我，激发他们对自由的思考，并在这一过程中超越现实的束缚，触及精神世界的更高境界。

-劇終-

林 亮

戏剧爱好者

落笔于2025年2月

配图为剧照

由团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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